“更像是把他們送回過去,”夏洛特說,“回到某種原始狀態。”


    “完全正確。我第一次接觸納米,還是因為伊朗正在做的一件事情,為的是針對某個特定種族。咱們已經有機器達到處理細胞的水平了,這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對付一個物種,甚至比針對一個種族還要輕鬆,這不過是小孩子的一種把戲。厄斯金,那個首次提出這個概念的人,說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人終會將它付諸實踐,創造出一種無聲的炸彈,將全人類一掃而光。我想他是對的。”


    “那你到底想在這些文件中找到什麽?”


    “瑟曼想要知道安娜有沒有離開過軍械庫。我敢肯定她絕對有。我在架子上找不到的東西也許就藏在這裏麵。他還說了一些關於毒氣管道的事情——”


    “在我不得不把你們送回去之前,咱們還有一個小時。”達西說。


    “對,好。所以我覺得瑟曼應該是在這個地堡中發現了什麽。某些他女兒所做的事情,某些她偷偷出去幹的事情。我猜她還留下了另外一份驚喜。當他們毒殺第十八地堡時,瑟曼說這次並沒有出任何問題,他們粉碎了某個人的胡鬧。我想他說的是我,是我想要拯救那個地方的努力,但改變這些的是安娜。我想,她應該是動了一些閥門,或者,若是全由電腦控製的話,興許隻是改了幾行代碼。一共有兩種納米,我的血液當中現在兩種都有。有一種是讓咱們不至於分崩離析的,就像在冷凍棺中那樣;還有一種,是在地堡外麵,等待我們壓到裏邊去毒殺人們的,是強者對付弱者的終極手段。我覺得安娜想要將這一切反轉,想要將它控製起來,這樣等到下次咱們再關閉地堡時,便會害人不成反害己。她是在扮演羅賓漢的角色,在一個細胞世界裏。”


    他終於找到了那份報告,已是殘破不堪,想必已被看過了數百遍。


    “第十七地堡,”他說,“它被關閉時,我並不在場,但我查看了這個。在那地方被灌入毒氣之後,還有一個夥計回答了呼叫。可我覺得那並不是毒氣,不完全正確。我想,是安娜用一種東西把它替換掉了,一種在咱們冷凍棺中用來讓咱們免於分解的東西。”


    “為什麽?”夏洛特問。


    唐納德抬起頭來:“為了阻止這個世界的終結,為了防止再有任何人被謀殺,為了給人們一些悲憫。”


    “這麽說,第十七地堡的所有人都沒事?”


    唐納德翻動著那一頁頁報告。“不是,”他說,“不知為何,她沒能阻止氣閘打開——那是程序的一個部分,而且外麵的毒氣那麽重,他們一樣沒有機會。”


    “我和第十七地堡的人通過話,”夏洛特說,“你朋友……那個首長就在那兒。那兒還有人。她說他們是挖地道過去的。”


    唐納德笑了,點了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她還騙我說她要過來對付咱們呢。”


    “哦,可我覺得她現在是真要過來對付咱們了。”


    “咱們需要和她聯係。”


    “咱們真正需要做的,”達西說,“是開始考慮這一班工人該下班了。不出一小時,有人就有得受了。”


    唐納德和夏洛特轉向他,隻見他正站在門邊,而唐納德當初被踢得死去活來的地方近在咫尺。


    “我說的是我老板,”達西說,“等到他醒來,發現一名犯人竟然在我當值的時候逃跑了,他會尿褲子的。”


    53第十七地堡


    來到底層副保安官辦公室,茱麗葉和拉夫停了下來,開始尋找電台和備用電池。可惜,兩樣都沒能找到。牆上的充電架子還在,但並沒有同樓梯井當中的臨時電線相連。茱麗葉有些猶豫不決,不知是該留在這兒充電好,還是等到了中層辦公室或是資訊部再充電好——


    “嘿,”拉夫低聲說道,“你聽到了什麽沒?”


    茱麗葉將手電筒朝著辦公室深處照過去,似乎隱約聽到哭聲。“看看去。”她說。


    她沒再理會那充電器,而是朝羈押室走去。最後一間羈押室中,一個黑影正坐在那兒,抽泣著。茱麗葉開始時還以為是漢克,以為是他一路遊蕩上來,想要找一處最像家的地方,卻發現這個世界竟是這樣一番模樣,於是悲從中來。可再看那人,穿的卻是袍服。在羈押室中正看著他們的,是溫德爾神父。手電筒光亮中,他眼中的淚花清晰可見。他身旁的長凳上點著一支蠟燭,燭淚正一顆顆滴落在地上。


    羈押室的門並未關嚴實,茱麗葉推開門,走了進去:“神父?”


    老人看起來傷心到了極點,隻見他手中正捧著一些古舊的殘破書頁。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疊鬆散的紙張。那長凳和地麵上也到處都是紙張。茱麗葉看了自己的腳下一眼,隻見自己正站在一張由書頁鋪就的地毯上麵。所有的紙張上麵都畫著一些粗重的線條,塗抹在上麵的字句幾乎無法看清。茱麗葉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這些紙張,一本鎖在鐵籠子當中的書,一本五行當中隻有一行能夠看得清的書。


    “別管我。”溫德爾神父說。


    她也想不去管他,但她不能:“神父,是我,茱麗葉。你在這兒做什麽?”


    溫德爾神父抽了抽鼻子,翻動著那些紙張,像是在尋找什麽。“以賽亞,”他說,“以賽亞,你在哪兒?一切都亂套了。”


    “你的信徒呢?”茱麗葉問。


    “已經不是我的了。”他擦了一把鼻涕,茱麗葉感覺到拉夫在拉自己的手肘,示意自己別去管這人。


    “你不能留在這兒,”她說,“你有吃的和水嗎?”


    “我什麽都沒有。走。”


    “走吧。”拉夫輕聲說道。


    茱麗葉調整了一下背上沉重的包,那一條條炸藥。溫德爾神父又將一些紙張鋪到腳邊,每一頁他都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


    “下麵有一群人正在計劃二次挖掘,”她告訴他,“我正要去給他們找一個更好的地方,他們會把咱們的人從這兒帶出去的。也許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到其中一個農場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看看你能不能幫上忙。下麵的人需要你。”


    “需要我什麽?”溫德爾一邊問,一邊將手中的一疊紙拍在了長凳上,頓時紙張亂飛。“地獄之火還是希望?”他說,“選一個。隨便選一個。下地獄還是獲得救贖?每一頁上麵都有。選吧。選。”他抬頭看著他們,祈求著他們。


    “必須親眼看看,”他低聲說道,“我進入了黑暗,想要看看魔鬼。我看到了。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這兒,另外一個世界。我把我的信徒引進了地獄。”隻見他一臉扭曲,盯著其中一張紙看了一會兒,“要不就是救贖。選吧。”


    他將蠟燭從長凳上摘下,將一頁紙湊上去,仔細看了看。“啊,以賽亞,原來你在這兒。”隨即,隻聽他用做禮拜時特有的男中音念道:“於吾歡愉之時,吾將應爾所求;於救贖之日,吾自將救贖爾等;吾將佑護於爾,讓爾成為萬眾之契約,重塑八荒,分配其滿目瘡痍之遺產。”溫德爾將紙頁的一角放到了燭火上麵,再次咆哮起來:“其滿目瘡痍之遺產!”


    書頁燃燒了,一直燒到了手上,他這才鬆了手。它隨即飄入空中,猶如一隻橙色的小鳥在漸漸萎縮。


    “咱們走吧。”拉夫再次輕聲說道,語氣堅決了許多。


    茱麗葉抬起一隻手。她走到溫德爾神父前蹲下身去,將一隻手放到他的膝蓋上。馬庫斯之死帶給她的憤怒已經消失無蹤。想當初,正是因為認定他在信徒當中頻頻煽動針對自己和挖掘工作的仇恨,茱麗葉曾經恨過,但那份恨意此時也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歉疚——一份得知他們的恐懼以及懷疑並非空穴來風之後的歉疚。


    “神父,”她說,“要是留在這個地方,咱們的人會下地獄的。我幫不了他們,我不能留在這兒。他們要是想要到達另外一個地方,需要你的引導。”


    “他們不需要我。”他說。


    “不,他們需要。女人們正在地堡深處為她們的寶寶哭泣,男人們在為各自的家庭流淚。他們需要你。”她知道自己所說的是實情,日子越是艱難的時候,越是需要他。


    “你會照看他們的,”溫德爾神父說,“你會照看他們的。”


    “不,我不能。我正打算去找那些幹這事的人。我要去把他們直接送進十八層地獄。”


    溫德爾抬起頭來了,燭油已經流淌到了他的手指上麵,可他渾然不覺。紙張焚燒過後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他將一隻手放到茱麗葉的頭上。


    “如果真是那樣,我的孩子,我為你此行祈禱。”


    帶著這樣一份祈禱,剩下的旅程似乎愈發沉重了。或許是因為她背上那些炸藥的份量?茱麗葉清楚,此時挖掘工作最缺的便是此物。它們原本可用於拯救,可她卻要用來毀滅。它們就像是溫德爾的那本書,連篇累牘記載的不是救贖,而是毀滅。一路朝農場走去,她提醒自己說,是漢瑞克一再堅持讓自己帶的炸藥。還有一些人,正急切地等待自己完成這一艱巨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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