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村子這水就是這幾個工廠汙染的沒錯了。”我連忙又問道:“你們也沒說去政府找找?”


    “政府?”李大爺皺皺眉道:“前幾年村裏人也這麽說過,政府找過了,也沒人管咱們啊。”


    我忍不住一聲歎息,還是海叔說得對,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鬼?要說惡,就數這人心最惡,人害人才真正的會害死人。


    記得有一位姓名差點混成敏感詞的先生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小時候,他上學必經的路上突然建起一家巨大的卷煙廠,那卷煙的牌子遠銷全國。可廠房味道刺鼻,每當經過,飄出來的氣體排山倒海地燒灼著肺葉。他和同學們就繞遠道上學,常常遲到。老師就批評道:“支持國家建設,這點味道怕什麽,想想烈士任汽油彈燒也一動不動。”那時候孩子們都覺得老師說得有道理,每天用紅領巾捂著鼻子向前衝。紅領巾是烈士鮮血染成的,小孩的肺在煙熏中成長。


    那年代不支持國家建設是一種很大的罪過。慢慢的,街區變成工廠,故鄉變成礦區。漸漸的,人們失去了對生活的裁定權。就像從未擁有過它一樣。


    多少年間,“支持國家建設”大搖大擺偷走我們對生活的裁定權,仿佛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的樣子很蹊蹺。他曾到過西部一個待建的化工基地,那裏的動員口號是“支持化工事業崇高,對抗祖國建設可恥”。當地居民投訴、呐喊、被打。一個幹部搖頭歎氣道:“看,現在的群眾既自私,又不懂科學,這項目也是為他們好呀。”這位先生驚訝地發現,幹部的神情有一種壯士氣概。


    什邡、啟東、寧波,近年來這些城市沒有什麽不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看到了一個相同的鏡像,人群在逃跑、青年在挨揍,老人哭訴著、穿著黑色威武製服的壯漢武士般倒拖著剛剛捕獲的女子,押上鐵皮車……此時指揮者一臉不容置疑的正確。這麽密集的發生,相同鏡像,這個天朝出了相同的問題。


    “支持國家建設”正以崇高麵目侵犯著我們對生活的自由裁定權。你不能因為名字叫崇高,就保證自己不猥瑣,打著國家的名義,就可以奪取我們的生命、拿走我們的錢包。如果一定要厘清“支持國家建設”,我認為保護好下一代的健康才是最長遠的支持國家建設,不讓長官獨大也是支持國家建設,當你有建的想法而我們有不建的權利時,就是最好的國家建設。


    我很擔心,這個國家正在變成世界上最大一個礦區或化工廠,問題不止環保,還有不加節製的權力,“路西法效應”。路西法是天堂中地位最高的天使,自以為天生正確、代表上帝,最後竟率領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起來反對上帝,打起聖戰,最後墮落成撒旦……我們的官員正有一種聖戰情結,把開發當聖戰。每座城、每個村竟不準人民對生活擁有裁定權。隻準聽領導規劃,隻準按計劃取得增長,隻準看新聞聯播,隻準生一個孩子,然後活在化工項目裏。


    我們就這麽被正確地規劃著。想起王小波筆下那群東歐國營農場的豬,鐵板一塊,毫無選擇,了無生趣。


    記得有這樣一條新聞,46歲的遼寧省葫蘆島鋅廠職工高秀峰死於肝癌。他的妻子劉鳳霞說:“對於鋅廠的汙染,我們已經習慣了,日本發生核輻射時,咱們一點兒都不怕,這兒的輻射可是要比日本厲害多了。”


    太他媽悲壯了!我忽然感到這位不幸的妻子說的這些話是那麽擲地有聲。沒錯,我們都是這麽悲壯的在生活,經濟發展和國家建設把我們鍛煉成了元素周期表一般的鋼鐵戰士。


    我麵前這些村民對自己的生活就是沒有絲毫的裁定權,別人早就為他們規劃好了。他們能做的隻有交出二十六條人命,再加上背井離鄉。他們甚至不能從這麽偉大的建設中得到一點兒好處,他們的孩子沒權利去工廠工作、他們無法從工廠的利潤中領取退休金,他們能得到的隻有死亡。最可悲的是他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死的,還花錢雇來了我和範胖子。


    我心說就算九天神佛下界也未必頂得住這三個有毒有害的工廠,敕字延生燈燒得盡惡鬼狂魔,卻奈何不了這飄蕩滿河又深入地下的化工廢水。


    算了,這昧心錢不賺也罷。我對李大爺說道:“您村子這事是化工廢水排放造成的。佛家也好、道家也罷,都管不了化工廠。您老這錢還是別花了,讓村裏的人找找有關部門,解決問題才是正經。”


    “啊!?”老人半信半疑的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搖頭說道:“找?找誰啊?誰管咱啊?”


    我和範紅兵辭別了癌症村的眾位老人,破捷達緩緩的駛出村子。從車窗向外望去,恍惚間鬼影重重黑氣漫漫。這應該是那二十六個冤死的亡魂吧?我忽然想到了某人的兩句歪詩“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今天倒的的確確是萬戶蕭疏鬼唱歌了,不失為絕佳的諷刺。


    汽車在顛簸的土道上行進,誰能成想離我所在城市隻有半小時車程的小村子會被汙染成癌症村?半小時車程,我們市什麽時候會變成癌症市?


    大半夜的開著車空去白回,範胖子滿腹牢騷。車還沒開出太遠,他手打方向盤腳踩刹車,把車往道邊一停。嘴裏喊著要去解手,開車門就下了車。


    也不知他尿完沒尿完,猛然間範紅兵“啊”的一聲大叫,翻身栽倒在道邊黑漆漆的草叢之中。


    注:本節部分引用了一位我很尊重的先生在其著作中所講述的故事以及觀點。


    第二章 刺蝟


    我心說這死胖子也太不小心了,小便還能摔跟頭?哪成想草叢“嘩嘩”作響,範胖子連聲驚呼,眨眼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這可壞了!我也顧不得那輛破捷達,飛身下車大踏步朝草叢中跑去。幾腳就邁過了雜草堆,放眼望去隻見樹林中範胖子仰麵朝天,一條腿淩空,不知被什麽東西拽著,“哇哇”大叫朝樹林深處拖行。我來不及細想,一聲大喝兩枚咒棗脫手而出,貓腰朝前緊追。


    要說範胖子也真就算不含糊,口中大叫卻不耽誤雙手結印。他連換了四五種印法,虛空連點,卻無濟於事。飛也似的朝前拖行,偶爾腦袋撞到大樹,“咚咚”亂響。


    午夜郊外的樹林看起來分外猙獰,夜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好似百鬼夜行。風聲、範胖子的叫喊聲以及他後背和地麵的摩擦聲夾雜在一處,再配合上他單腿淩空被拖行的畫麵,我敢保證,這是你一輩子不想看到的有聲電影。


    就像停了電一樣,這部電影戛然而止。範胖子那條淩空的腿“撲通”落在地上,我快步跑到近前,四下裏又恢複了夜晚應有的寧靜。


    “他媽的!”範胖子用手抹了一把臉,剛才撞到大樹,鼻子見了血。他一骨碌身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喝道:“什麽東西!!?”


    還不等他話音落地,大樹後一點寒光,一件事物如離弦之箭、破空之聲淒厲,迎麵朝我倆射來!我和範胖子朝左右閃躲,口念金刀咒手掐金刀決,金光閃動兩柄金刀從天而降朝大樹後猛砍。


    這金刀決是道家在冥冥中召喚而至的斬妖神光,並不是實實在在的利刃。砍鬼驅魔所向披靡,卻不傷實物。兩道金光攔腰在大樹上砍過,我倆再朝樹後看卻是空無一物。


    猛聽得身背後惡風不善,我轉過身來大吃一驚。眼見著麵前足有一紮長密密麻麻的棕色巨刺鋪天蓋地沒頭沒腦的朝我倆疾射而來。


    我大風大浪也算見得多了,早已經不是那個看見鬼就嚇暈了的毛頭小夥子。忙口念北鬥護身決,手中金刀決淩空劈砍左右格擋。巨刺迎金光而化,化作滾滾灰煙。一時間樹林內灰霧彌漫,我和範胖子之間被灰霧阻隔,迷迷蒙蒙竟也看不清彼此。


    眼見這灰霧我心中也是一驚,暗道難不成是白柳兩家的刺蝟精前來尋仇!?此時此刻我也來不及多想,左手掐天蓬交鬼決,口中祝道:“天蓬天蓬,九元殺童。五丁都司,高刁北公。七政八靈,太上皓凶。長顱巨獸,手把帝鍾。素梟三神,嚴駕夔龍,威劍神王,斬邪滅蹤。紫氣乘天,丹霞赫衝,吞魔食鬼,橫身飲風,蒼舌綠齒,四目老翁。天丁力士,威南禦凶,天騶激戾,威北禦鋒。三十萬兵,衛我九重,辟屍千裏,去卻不祥,敢有小鬼,欲來見狀?钁天大斧,斬鬼五形。炎帝烈血,北帝燃骨。四民破骸,天猷滅類,神刀一下,萬鬼自潰。急急如北極紫微大帝律令!”


    這天蓬伏魔神咒非同小可,正是上次我戰左右護法不下,特意從海叔處學來。此咒能禦凶神、誅惡鬼,持此咒者魔魅邪精不敢近身。我右手收金刀決、淩空指畫,斷喝一聲“黑殺大神!”這天蓬三十六神符的第十五道神符劈麵打出!


    與此同時範紅兵大喝道:“太玄殺將!”兩道天蓬神符耀金光、破灰霧朝巨刺射來之處猛攻。神符過處煙霧潰散,“轟”的一聲巨響,兩道符咒在樹林深處一擊,煙塵翻滾兩條白蛇、四五隻刺蝟憑空冒了出來!


    這回沒錯了,那無生神教教主是蛇精上身、左右護法是刺蝟附體,正是白柳兩家來找我們麻煩。我和範胖子得勢不讓,揮金刀決念天蓬咒猛向前衝左右夾攻。


    我和範紅兵還沒衝到近前,隻聽半空中一個女童的聲音喝道:“擅……擅自出兵,罪過不輕!”聽這聲音我不禁一愣,怎麽這麽耳熟呢?


    “教……教主有令!”那聲音從遠處又喝道:“白家老五打馬回營!”


    隻這一聲斷喝,眼前煙塵再起,什麽刺蝟?哪來的蛇精?統統不見了影蹤。


    隻聽得樹後窸窸窣窣直響,驀然間鑽出兩隻黃鼠狼來。這兩隻黃鼬頭細頸長耳短毛絨,黑眼珠滴溜溜亂轉。我和範胖子相視一笑,難怪聽聲音這麽耳熟呢,原來是那迷糊小黃仙黃小花。


    領頭那隻黃狼原地一滾,竟化成一個耄耋老翁。這老翁頭戴八塊瓦的錦緞小帽、身穿長袍馬褂,手拄一根龍頭拐杖。我和範胖子正納悶眼前這位到底是黃家哪位老仙?隻聽那老翁開口說道:“小……小道士見了老太爺還不磕頭?”聽聲音卻是在黃老板家裝呂洞賓的黃老太爺。


    另外一隻小黃狼圍著我們滴溜溜打轉,竟也口出人言道:“大……大哥,是……是我啊,黃……黃小花。”這黃小花道行淺薄,還化不成人形。


    磕頭倒是不必了,我連忙躬身施禮道:“這還真巧,鬧了半天是黃老太爺,我們哥倆多謝您幫我們解圍了。”


    “不……不巧。”黃老太爺往地上一塊大石頭上一坐,磕磕巴巴的說道:“教主有令,招……招白老五回營。也不……不用謝我,他白老五本就不是你們哥倆對手。”


    我心說正好趁這老黃仙在,得把我們和白柳兩家的事說明白。要是被他們纏上,那可真是後患無窮。想罷我對那黃老太爺道:“老人家,那白家和柳家的兵馬助紂為虐,幫著那什麽狗屁無生神教招搖撞騙。現在又和我們哥倆沒完沒了,你們老教主也不管管?”


    “哪……哪能不管?”黃老太爺小眼睛一翻道:“他們回……回去自有老教主嚴加管束,你們不用再擔心了。”


    “他媽的!”範胖子脫下衣服一看,後背已經被磨了兩個大窟窿。罵罵咧咧道:“老子一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他要是再敢來,看我不弄死他!”


    “大……大哥受委屈了。”黃小花蜷身依偎在黃老太爺腳下連聲安穩範紅兵,現在聽來她人話說得比上次見到可是遛多了。


    “算了算了。”聽黃小花這麽一說範胖子連連擺手,其實他也就是那麽一說,範紅兵心寬體胖不記仇,和打折了他胳膊的宋華健都變成哥們了,還能因為壞了一件衣服怎麽樣?他哈哈一笑對黃老太爺說道:“老爺子,上次你說那什麽福啊禍啊的,挺準啊!我們拿到了兩戶一百多米的房子,這可不就是福來了嘛?”


    “那……那是。”黃老太爺手捋山羊胡得意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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