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卡錫重新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後慢慢地道:“傑森,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傑森扳著手指算了一下:“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我們認識的時候你還在和老馬爾科姆搭檔,後來你們拆夥之後就開始和我搭檔了,我記得是2000年的事。”


    “你能相信我是那種變態殺人狂嗎?傑森,你了解我,你能相信嗎?”麥卡錫忽然激動起來。


    但傑森絲毫不為所動:“我信不信不重要,關鍵是陪審團信不信——他們有證據,伊恩。”


    “就憑一根陰毛?好吧,我是和她上過床,那又怎樣?”


    “我能開始錄音嗎?”


    “不,別錄,把機器放下。你如果錄音,我會否認的,沒有律師在場的錄音是無效的。”


    “好吧。”傑森放下錄音機,“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不是我幹的,傑森,凶手是弗蘭克·開普勒沒錯!查查前麵兩起案子,查那輛車。”


    “伊恩,我就多告訴你一點兒吧,從匡恩提科來了個fbi,他本來是來找你的,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他開放了他的a-18權限,幫我們查閱了你的手機的gps軌跡,證實前兩起案子發生前,你都在現場出現過,而弗蘭克的記錄很清白。”


    “我跟你說過,現場都是偽造的!弗蘭克偽造了現場,也偽造了自己的記錄!你難道忘了他和阿克西莫的關係了嗎?”


    “車、偽造的現場,這些全是你的主意,伊恩,我怎麽知道那是不是虛晃一槍?”


    麥卡錫瞪著眼前的前搭檔,足有半分鍾,仿佛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似的。傑森與他對視著,得意的表情已經難以掩飾地從他臉上浮現出來。


    “傑森,你這狗娘養的!”麥卡錫幾乎是從牙縫裏把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這全是你的主意,對不對?是你建議對比我的dna,想把我置於死地的是你。虧我還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傑森臉上毫無愧疚之色:“要怪隻能怪你自己,伊恩。是,我們的確曾是最好的朋友,曾經是好搭檔,直到你把我一腳踢開為止。”


    “你他媽的在說什麽呀?”


    “基爾戈·特勞特的案子,別跟我說你已經忘記了,辦那個案子你隻用了十三天,恰好就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結案。這招可真高明,伊恩,功勞全是你的,沒人搶得到,因為唯一一個冒死幫你截住凶手的搭檔正躺在醫院裏!”


    “原來你一直都在意這件事。”麥卡錫呆了半晌,忽然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傑森,你得到你要的了,這案子是你的了,一次‘甜蜜的複仇’,不是嗎?好了,你我都清楚凶手不是我,現在放開我,給我換把舒服點兒的椅子,我幫你把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都搞清楚,你破了大案,而我什麽都不要,太太平平地做我的警探,你看怎麽樣?”


    “我想你搞錯了,伊恩,現在你可是‘硬幣殺手’案的頭號嫌疑人,你能不能從這兒走出去可不是我說了算的,我的任務隻是問口供,不過即使你什麽都不說,犯罪實驗室和情報信息資源組那裏整理出的證據也足夠起訴你了。”


    麥卡錫猛地站起身來,對著傑森憤怒地吼道:“你究竟要怎樣?一定要毀了我才肯罷休嗎?”


    “你知道基爾戈·特勞特是無辜的,對吧?”傑森文不對題地回答道。


    麥卡錫忽然安靜了下來,慢慢地坐回那張令人緊張的椅子中去。


    “還記得去年的感恩節嗎?我對大家說我去加勒比海度假的那次?”傑森繼續道,“其實我根本沒去,我真正去的地方是隔離島的阿舍克裏夫刑事精神病院。我不甘心就這麽放過基爾戈·特勞特這個案子,案子了結得太匆忙,你一定漏掉了什麽。為了從基爾戈那裏套出話來,我還特意帶了一隻大火雞和一瓶上好的香檳。”


    “基爾戈”——多親切的稱呼,麥卡錫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這位前搭檔,又重新認識了他一次。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簡單,”傑森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原來還以為他是那種很難對付的人,但實際上他很健談。在喝了一點兒酒之後,他那天很興奮,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關於‘時震’的,關於那個神秘殺手的,以及關於命運的——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或許就不會坐在現在這個地方了。


    “你以為基爾戈從來都沒有嚐試過去救那些受害者嗎?事實上,他試過很多次,但是沒有一次能成功,那些受害者還是無一例外地死掉了,有幾次,他還差點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除了你所知道的那些,他還積累了很多關於‘時震’的資料,那些都存儲在了一個網絡硬盤上,他告訴了我用戶名和密碼,隻告訴了我一個人。那份資料上麵記載了所有失敗的營救經曆,以及他所總結的關於這一現象的理論文字。你知道那些大學教授寫的駢四儷六的論文了,充斥著‘熵增’這種我不明白的單詞,隻看了五分鍾我的腦袋就一個有兩個大了。不過結論倒是很有趣:他說,人類是不可能通過‘時震’而讓命運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如果強行改變它,隻能讓它變得更糟而已。你猜怎樣?真讓他給說中了,你應該知道那個和他一起吃早餐的中了千萬美元彩票的家夥吧?我查了他的資料,那個倒黴鬼在中大獎後三個星期就死在了邁阿密市郊的沼澤地裏,警方隻找到了他部分的屍體——頭、一隻手和半條腿,其餘的部分大概都已經進了鱷魚的肚子。那案子到現在都還是懸案。好了,故事說完了,伊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這就是你在調查中敷衍了事的原因——反正她們已經救不活了,說不準還把自己搭進去?”


    “不但如此,也是我一到關鍵時刻就把手機關掉的原因。好了,伊恩,別再扯這些廢話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明白什麽?”


    “明白什麽?當然是你現在的狀況。你想改變曆史,而你自己把事情搞糟了,不怨我,也不怨任何人。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人把你推到現在這個位置,這是誰也阻止不了的命運,是上帝的安排。嘿,別忘了,找出那根陰毛的可不是我。你知道你麵臨的是什麽嗎?你一旦被判有罪,最輕的刑罰也是終身監禁,不到你牙齒掉光,必須得靠輪椅走路,他們是不會批準你的假釋請求的。而阿克西莫公司派出了一個十二人的大律師團來確保弗蘭克·開普勒的罪名能被洗清,他們會不遺餘力地將罪名都羅織到你一個人身上,因為那關係到每年和政府的上億美元的機密信息服務合同,不能讓弗蘭克·開普勒這樣一隻蒼蠅壞了一鍋湯。所以你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和我合作,告訴我事實真相——那個你我都能理解的真相,日本女人究竟是怎麽死的,在那個度假木屋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而我當然會把它編排得對你最有利,你知道我有那樣的本事。好了,伊恩,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麽樣?”


    麥卡錫閉上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一分鍾之後,他疲倦地道:“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在那之前,讓我打個電話,”


    “你可以在說完之後再打。”傑森·格雷格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放在桌上,“想打幾個就打幾個,就算是我對老搭檔的特別優待。”


    “我他媽的需要個律師,你這混蛋!”


    傑森·格雷格收起笑容,緩緩地道:“你知道,伊恩,如果你執意如此,那我可就什麽也幫不了你了。”


    麥卡錫的口氣開始軟了下來:“好吧,好吧……”


    一個小時之後,二級警探傑森·格雷格拿著錄音機誌得意滿地走出了三號審訊室。磁帶裏的那份口供足以讓他登上明天各大媒體的頭條,讓他成為匹茲堡警察局新的明日之星。他如約地將手機留給了麥卡錫,反正那台手機幾乎沒電了,也許能打個一分鍾,或者是兩三分鍾的電話,就當是最後賣個人情給“老朋友”,於他又沒什麽損失,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在那份口供中,他與麥卡錫之間的默契讓他們對“時震”的事都隻字未提。


    二十九


    麥卡錫被一個人留在了審訊室中,陪伴他的隻有一台幾乎沒電的手機,以及無邊的沮喪。


    在這場與時間對賭的賭局中,他幾乎輸掉了一切——事業、家庭、奔馳車、夏威夷的假期……一切都像匹茲堡春季被融化的積雪一樣漸漸從他的世界中消失。


    現在什麽都沒了,勞拉將麵臨最輕二級謀殺的指控,而他將因為偽造現場證據和妨礙司法公證而被起訴。卡特琳娜和小斯圖爾特將麵臨怎樣的生活,他簡直不敢去想。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那他無疑是個作弊的賭徒,因為在他的規則中,沒有人能贏得了,參加“時震”這個賭局的人最終都隻能在“壞”和“更壞”之間作出選擇而已。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在腦海中搜尋著那個他曾經熟悉的電話號碼。如果說這時他還有什麽能做的,那就是打這個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接通了:“尼古拉斯·顧律師事務所,您是哪位?”


    “顧律師,我是伊恩·麥卡錫,還記得我嗎?”


    “麥卡錫警探,匹茲堡的英雄,我怎麽會忘記呢?哦不,現在應該稱呼你麥卡錫探長了吧?你找我有何事?”


    “我們都錯了,對嗎?關於基爾戈·特勞特,我們都錯了,大錯特錯!”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接著,刑事辯護律師的聲調也變得沉重起來:“是的,我們都錯了,基爾戈,他既不是你的連環殺手,也不是我的精神病患者,他是無辜的!說真的,從三個月前的那一天開始,12月8號,我清楚地記得那不可思議的一天,我就開始等你的電話,同時也在考慮是否要先打電話給你。怎麽樣,你終於下決心要為他翻案了嗎?這事隻有我們兩個合作才有希望。”


    “是的,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先做我的辯護律師。聽著,這次我也惹上麻煩了,大麻煩!”聽筒裏開始傳出電池即將耗盡的警告音,麥卡錫加緊了語速,“嘿,我的手機快沒電了,你能來警局一次嗎?到三號審訊室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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