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人真是愛花之人。其實後邊有個去處,藏了幾株珍品中的珍品,黃大人可願賞光?”


    這黃老爺連連點頭,心道,這裏都已是滿眼珍異了,難道這葉家還有更奇異的?一邊想一邊緊緊的跟在那葉公子後邊,鑽過幾株牡丹樹,來到一個小小的花圃前。


    黃老爺的眼睛睜大了。


    自己的麵前,生著七大一小八株牡丹,那七株大牡丹分別是緋紅,淡綠,暗紫,雪白,明黃,淺粉七色,而那株小些的牡丹,居然一株上打了近七八十朵個花苞,開著八朵明藍色的花朵,花大過幼兒的麵頰。此時,天色已經微微發暗,黃老爺看到


    這些牡丹都在暮色裏發出明暗不一的光芒,其他七株的發出的光芒都極暗淡且和花色相同,枝葉間似乎還微微有些黑霧在遊蕩,唯有那株小些的,發著強烈的金光,光芒中,隱隱有許多幻影,忽而似是銀龍飛舞,忽而又有百鳥雲集,夜風起,那八株牡丹隨風而動,花葉發出奇妙的聲音,如有人在歌唱,又似低低的歎息。


    黃老爺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立刻痛的“哎喲”叫出聲來,引的那葉公子噗嗤一笑。


    “黃大人如今是昌運使,葉某願將這八株牡丹奉上,算是賀禮,還望大人笑納。”


    黃老爺咽了口吐沫,詫異的看了葉公子一眼:“公子玩笑,如此珍品,天下少有,黃某看一眼,就已經死而無憾了……公子玩笑……黃某人……”黃老爺有些語無倫次了。


    那葉公子哈哈大笑道:“好花配行家,這是黃大人應得的。這些花著實養著費事兒,大人如能替我照顧他們,我葉某將感激不盡。隻要來日花開,黃大人能讓我在您那裏飲酒賞花就好。”葉公子停了停,斜眼看了正低頭不語的黃老爺一眼,然後指了指花圃邊,不知何時放在那裏的花鋤和花鏟接著說道:“葉某不懂牡丹的移植之術,還煩勞大人自己動手吧。”俗話說:天下沒有白撿的便宜,黃老爺不免在心裏犯起嘀咕來,正猶豫著,忽然聞到一股異香,仿佛是從那葉公子身上傳出來的,黃老爺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居然慢慢上前拾起了工具,跳入花圃,從離他最近的深紫色牡丹開始,動手挖了來。


    盡管黃老爺小小翼翼,不知怎的,還是傷到了那牡丹的一點側根,那花木似乎抖動了一下,紅色的液體從傷口處流了出來,而這些黃老爺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他隻顧拚命的刨出一株株的牡丹,堆放在一邊,最後,隻剩那株矮小些的深藍色牡丹了,黃老爺擦了一把汗水,深吸了一口氣,高高掄起了花鋤頭。葉公子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就在黃老爺的鋤頭要落下的時候,忽然一陣冷冷的笑聲從暗處傳了出來,聽到那笑聲的黃老爺頓時雙臂酥麻,手中的鋤頭無力的垂在了地上。


    “如此離恨妙地,真讓人流連忘返啊。”笑聲的主人說話了,聽起來像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那葉公子頓時臉色一變,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高聲喝道:“什麽人?”


    “敝人姓莫,名言,字訥生。不知葉公子的名兒又是什麽?”一個青衣的高個兒男子從暗處踱了出來,一臉優哉遊哉的神情。


    葉公子冷笑不答。


    “莫某疑惑,葉公子的全名是夜色丹卿呢,還是王峻卿?”聽到王峻卿三個字,黃老爺忽然打了個冷戰,而那葉公子的臉色更加難看。


    “也許還是夜色丹卿合適些,畢竟你隻聚合了王俊卿的七魄,沒有三魂(請見文末注解:三魂七魄)。脫魂之魄,隻是愛恨情欲的集合體,還不算是人。這黃家老爺隻是私心作怪,瞞下了黑牡丹的來曆,沒有報官而已,還輪不到死罪。夜色丹卿,你帶著王俊卿的七魄,速速回去吧。三日之內,莫某人定會給你個結果。”


    那葉公子聽莫生一番話,低頭思量半晌,似乎一時難以做出決定。莫生見狀,忽然上前,在那葉公子肩頭重重一拍,低低說了聲:“去。”就見那葉生忽然沒了蹤影,地上隻有一根綠色夾金的絲線,和兩片沾著暗紅色鮮血的牡丹花葉。


    此時的黃老爺如大夢初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裏的鋤頭化成了一節森森的人腿骨,嚇的黃老爺大叫一聲,將那骨頭扔在了一旁。抬頭環顧四周,狂風忽起,刹那間,萬頃牡丹,包括黃老爺麵前的那株深藍色牡丹,都灰飛煙滅,隨風消失的無影無蹤。而那已挖出堆放在一邊的七株牡丹卻變成了七個沒有手指和腳趾的人,正在地上大呼小叫,滿地打滾。其中有一個長著硬紮紮胡子的人,黃老爺似乎在哪裏見過,膽顫心驚的湊近些一瞅,不由“啊”的驚叫一聲道:“你……你是……那日賣我那黑牡丹的大漢?”


    那人此時痛的根本顧不上回答,一邊的莫生隻好替他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而且也是劫道人之一。這一點,黃老爺聽到女兒女婿被劫的消息後,不會沒有懷疑過吧?”莫生說完,冷冷的看了目瞪口呆的黃老爺一眼,然後才走到那七個在地上翻滾嚎叫的人跟前,伸出右手,飛快的在每個人身上都點了幾下,那七個人頓時昏睡過去,沒了聲音。想是莫生不耐煩聽那哭嚎之聲的緣故吧。做完這些,那莫生張開右手的衣袖,青光萬道中,那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七個人全都被吸入了袖中。莫生整整衣袖,轉身踱回到黃老爺的跟前,盯著黃老爺的眼睛微微一笑。


    此時的黃老爺,額頭上已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老淚縱橫地哽咽起來:“慚愧啊,利欲熏心,私念害人啊,丹娘,爹爹對不起你……早該報官的,不該私藏你那夜色丹卿……”。


    莫生隻默默的聽著黃老爺哭訴,並沒有接腔,過了一會兒,才上前拉起地上的黃老爺說:“今日你也算逃過一劫。與我一同回洛陽去吧。”


    莫生在前麵帶路,黃老爺深一腳淺一腳的緊跟著,兩人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前麵不遠處的山石邊,停著黃老爺的馬車。而那車夫正在打盹兒。黃老爺喚醒車夫,和莫生上了車,連夜往洛陽城奔去。


    一路上,莫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的給黃老爺講了一遍。


    原來,那日王峻卿和丹娘住了給劫匪放風的黑店。兩人帶著的夜色丹卿和沉重包裹引的那老板娘貪心大起,當下便打發夥計細細打聽二人的去向,又半路上安排了眼線,乘著官道被封,將王峻卿的馬車引入了埋伏。那王峻卿本有活路,無奈他不願交出夜色丹卿,掙紮之間扯下了一匪徒的蒙麵之物,認出那匪徒正是那客店的夥計。一夥人慌亂之下一刀砍倒了王俊卿,又追殺了幾個家人。王俊卿氣絕之前,心頭鮮血噴濺在那夜色丹卿上,七魄也機緣巧合的隨之附到了上邊。隨後,那幫劫匪找了個偏僻之處,深埋了眾人的屍身,得了財務,狂喜之後,才發現那夜色丹卿早已撲到在車裏,葉落花殘了。很快,那殺人不眨眼的強盜頭子就為如何處置這株牡丹的事情而苦惱起來:要是丟掉,實在可惜,如此珍品必定價值不菲;可若是留著,也是個麻煩。一來,此花已殘,又無人會養,不久必定枯死,白費精神;二來,此花品種特殊,極易被官府查到,搞不好就會引火燒身。還是那店家老板娘來了主意,想到了要上京獻花的黃老爺。一是因為他愛花如命,二是麽……他的綠珠不見得賽得過這株黑牡丹,因為人世間,純黑的花朵幾乎是不存在的,而這夜色丹卿,居然色黑如漆,真可謂是絕世珍寶。況且這洛陽城中,和官府沒有牽連,又識貨肯出大價錢買一株半死不活的牡丹花的人,也隻有這個黃老爺了。那強盜頭子便當日喬裝親自上門賣花,果然得了個好價錢。


    後來,身在長安黃老爺得到丹娘和峻卿被截,所帶牡丹失竊的消息,當下就猜到那賣花人的來曆,隻是在牡丹盛宴當口,私心一起,居然沒有向官家或女兒透露任何消息。誰料到,才回到家的丹娘無意中發現了藏在暖房的夜色丹卿,當下認定是爹爹籌劃了這殺人越貨的勾當,急火攻心,當場吐了鮮血。也就那麽巧,那血噴在夜色丹卿上,喚醒了王峻卿的七魄。


    想那王峻卿突遭不測,一腔恨意正無處發泄,又加上丹娘的哀怨與悲傷,使得沒了三魂約束的七魄情感入了邪道,幻化了葉公子,不分青紅皂白的替王俊卿和丹娘報起仇來。那離恨地就是王俊卿和幾個家仆埋屍之地。黃老爺看到的,全是冤魂的幻化。那葉公子捉齊了七個殺人的強盜,本打算讓黃老爺統統拉回家去。而他則到官府通報,讓黃老爺吃上大官司,弄個身敗名裂……聽莫生一席話,那黃老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問道:“那葉公子要給我八株牡丹,不知那深藍色的……”。


    莫生微微一笑道:“黃大人不知道嗎,你出發不久,太子府就走失了八歲的小殿下。不過黃大人不必擔心,此刻怕是這小殿下已經安然無恙的回太子府了。說來虧得此兒福澤深厚,有八十八年陽壽擋災。”黃老爺聞言大驚,低頭一思忖,頓時連道“好險”。莫生閉了眼,不再說話。


    又過了半個時辰,那莫生才睜開眼睛道:“已到洛陽城外。城門早已關閉,大人不如到一家叫莫言閣的客棧小憩,明日一早再進城如何?”那黃老爺俯身下拜道;“大恩無以為報,全憑恩公安排。”


    莫生哈哈笑道:“要報恩簡單,將你那夜色丹卿與我如何?”


    黃老爺又拜了兩拜,紅著臉道:“恩公要小人的性命都可,隻不過這夜色丹卿……是我那苦命的女兒女婿的,這……可待我回去問問女兒……”。說到女兒,黃老爺不由一陣傷心後悔。


    莫生點點頭:“聽說莫言閣的老板娘精通醫術,我和她倒也很有些淵源,明日請她去府上瞧瞧令嬡吧。如果令嬡同意將那夜色丹卿相贈,就交給那老板娘好了。”說話間,黃老爺的馬車已到莫言閣前,那莫生忽然跳下車去,消失在夜色裏。黃老爺看到莫言閣的前堂裏出來一對兒青年男女,一白一綠,笑盈盈的朝自己走了過來。


    來者正是阿寶和阿蠻,兩人按莫夫人吩咐,將黃老爺安排妥當後,來到後邊莫夫人的住處。阿寶見了莫夫人,得意洋洋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琉璃小瓶道:“上天入地,挖墳刨坑,終於找齊了王俊卿的三魂,夫人這次活活累死我了……”話沒說完,就被一邊的阿蠻踩了一腳,那阿寶痛的哼了一聲,忙改口說道:“其實還好,虧得烏衣衛們幫了大忙。”莫夫人伸手接過瓶子仔細看了看,微微笑著點點頭,說了聲:“阿寶辛苦,有勞了。”又回頭對阿蠻道:“阿蠻啊,替我謝過烏衣衛們。你看用那夜緇緞當謝禮可好?”


    阿蠻笑道:“最好不過了。”莫夫人收了瓶子,將一把小小的鑰匙遞給阿蠻道:“那就麻煩你和阿寶取了那夜緇緞,辛苦走一趟吧?”阿蠻答應了聲“這就去。”拽了阿寶就往外走。那阿寶嘟囔道:“烏鴉找死屍,天生的,居然給夜緇緞……。”房裏的莫夫人笑著接了句:“怎麽就忘了呢,阿寶也來一匹?”阿寶頓時住了嘴,半天才說:“夫人還是給我雪國錦吧,阿寶我還不想和烏鴉們一般黑。”說罷便趕緊和阿蠻出門,奉命行事去了。


    天一亮,莫夫人便和黃老爺一起進了城。到了黃家後院廂房,那莫夫人看了看傻呆呆的丹娘,開口問:“丹娘從莫言閣帶來的牡丹糕可還有?”丫頭們麵麵相覷,沒有人能回答。黃老夫人忙說:“自從丹娘丫頭這般模樣後,就再沒有讓她見過任何有關牡丹的東西了……”。莫夫人點點頭,忽然湊近丹娘的耳邊,低低的說了句什麽,丹娘眼裏忽然一亮,點了點頭。莫夫人便又提高聲音道:“如此,丹娘願將那夜色丹卿讓我帶走了?”那丹娘堅決的又點了點頭,呆呆的笑了。


    莫夫人握了握丹娘的手,又招呼紅著眼兒,苦著臉兒的黃老爺到一邊,低聲道:“黃大人若想丹娘病好,就要答應兩件事情。第一,立刻親自去收取各色未全開的牡丹花瓣二十斤,送到莫言閣來。我會用這些花瓣和著草藥做成糕餅送到府上,讓丹娘連食四十九天。第二,四十九日後,你女婿王俊卿當回黃府,從此與你同住二十年整。你可願意?”


    “我女婿不是……”黃大人一臉詫異。


    莫夫人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隻為丹娘。”黃大人聽道‘丹娘’兩字,頓時一咬牙道:“如此就算是我將功贖罪吧。好,我兩樣都答應。”


    莫夫人得到了答複,便叫人搬了夜色丹卿,起身告辭而去。


    於此同時,在縣衙門口,七個自稱是殺人越貨的劫匪正團作一堆,高呼饒命。官家升堂一問,這七人對所犯滔天大罪供認不諱,隻是對近幾日發生的事情有些稀裏糊塗的,仿佛失去了記憶一般,自己也不說不清為何會到了堂前,而且還都沒了手指和腳趾。官家按七人所供,查抄了一處黑店,搜出贓物若幹。念在幾人投案自首,便賜幾個主犯得了個全屍。


    莫夫人得到了答複,便叫人搬了夜色丹卿,起身告辭而去。


    於此同時,在縣衙門口,七個自稱是殺人越貨的劫匪正團作一堆,高呼饒命。官家升堂一問,這七人對所犯滔天大罪供認不諱,隻是對近幾日發生的事情有些稀裏糊塗的,仿佛失去了記憶一般,自己也不說不清為何會到了堂前,而且還都沒了手指和腳趾。官家按七人所供,查抄了一處黑店,搜出贓物若幹。念在幾人投案自首,便賜幾個主犯得了個全屍。


    而長安太子府那邊,也出了件新鮮事兒,太子府上的小殿下失蹤,眾人大驚失色,四處尋找,到了晚些時候,那小皇孫忽然出現在牡丹園中,說是剛剛在花下睡著了,還夢到自己變成了一株深藍色的大牡丹花,引得本來驚慌失措的太子妃破涕為笑,太子也立刻收回了正要送到宮外的懸賞尋人告示。


    過了四十九天,活生生的王俊卿果然出現在黃家門前,逢人便述說自己命大,被山上的樵夫救了,今日才康複回家。說來也怪,這王俊卿回來後,終日隻喜穿黑衣,通體有淡淡的香氣,不久便和丹娘在黃府附近買了一所大宅,將在曹州的父母接到了洛陽,從此沒有離開洛陽長安一帶半步。


    二十年後,丹娘重病身亡,王峻卿撫棺痛哭三日。出殯時,眾人忽然尋不到王俊卿的身影,隻在丹娘棺旁發現一株枯死的牡丹花。其時,黃家老爺還健在。長歎一聲後,親手將那枯死的牡丹放入女兒丹娘棺中,一起葬入北邙。


    又一年,北邙丹娘墓前忽然長出兩株牡丹,花色暗紅,香氣襲人。雖然無人照料,卻能枝繁葉茂,花滿株植。花農們見狀都連連稱異,紛紛在附近種起牡丹來。沒多久,這一帶就成了牡丹的海洋,花開盛季,居然有幾分當年黃老爺經曆的幻境模樣。


    牡丹亂完


    三魂七魄


    中國人說的三魂七魄,民間又做三魂六魄,出自道家。三魂是天魂,地魂,命魂。七魄為: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又作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三魂中:天魂,地魂都在體外,命魂,也作生魂,在人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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