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件事”的人應該是少之又少。那麽,就還剩下一種可能……


    “設想一下凶手進入曹教授病房後的所作所為。他知道病房位置所在,懂得避人耳目。進來之後曹教授應該在臥床休息,但一定有清醒意識,他不可能從他身下猛地抽出枕頭將他捂死。應該還做過短暫交談。教授半臥起身要與他說話,對方裝作體貼模樣要將枕頭墊高,然後忽然翻臉……但是捂死教授後他並沒有看到那本書,於是沒有帶走。”


    端木和我一樣意識到了這些細節所在,那麽,就還有一點……


    “那個枕頭上本該留下凶手的指紋、汗跡的,因為這些事後都不太好處理,除非他戴了手套。可是,如果普通人戴著手套來看望病人不是很怪異的嗎?呼叫鈴就在教授手邊,他隻要覺得情況有異就會按響那隻電鈴。這種情況下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凶手戴著手套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麽,凶手是這個醫院裏的一名醫務人員嗎?”


    “我是傾向於這個推測。”


    曹教授“變性”的想法,我記得端木對我說過,除了他之外,就還隻有前來會診的那兩名整形和泌尿科醫生知道。


    投向端木探尋的眼神。他點了點頭:“已經告訴警方讓他們去追查了。”


    事到如今也無法再對警方隱瞞下去。


    據楚秦稱先向家屬求證了事實。雖然曹遠清麵色灰敗,一言不發,但也沒有否認。


    “已經逼問過兩名前來會診的整形和泌尿科醫生,其中一人不得不承認他曾把這件事告訴給另一個同事聽。那個同事又把這事像笑話一樣在午飯聊天時提起過。我們已經在集中調查當時現場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士。”楚隊長這麽告訴我。


    “啊……”沒有道德操守的醫師,隨便就泄露了病人的隱私。


    “另外一方麵,在調查和曹教授有關係的院內人員。我認同端木醫師的判斷:凶手並非與教授有仇隙,恰恰相反,應該是對他愛戴有加的人。”


    可以想見,如果周圍聽熱鬧的人群中有對教授有特殊感情的人存在,那是令他多麽憤怒的一件事。


    自己所崇敬的人,被當成小醜一樣被嘲笑著,而的確又是那麽不能讓人接受的事實。


    “醫院內使用的充氣式枕頭,可以留下指紋。凶手好像也知道這點。而且用力的時候還會因為手心出汗而留下線索。而拿走枕頭的話引人注目不說,還不太好處理,所以可以推斷凶手是戴上了手套。我十分讚同端木醫師的推理,凶手是即使戴著手套走來走去也不會引起注意的人。另外,在枕頭捂住教授相反的那一麵,我們測出了一種物質的存在。不是汗液也不是唾液……是一滴眼淚。”


    在殺死自己所崇敬的教授時,感受到他徒勞的掙紮,是怎樣的心情?但若讓教授真的做出“那種事”,還不如快點殺死他。對凶手來說,這看似野蠻的殺戮,反而是一種救贖吧?


    因此落下了可能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眼淚。


    隻是他忽略了,教授不管怎樣也要那麽做的初衷。完全不顧對方的執著,隻完成自己執著的凶手,難道就不是一種病態?


    根據已經大大縮小了的範圍調查,果然很快找到了那人。


    是一名生化指標檢驗師。像端木說的一樣,化驗師因為接觸病人的血液、尿液,所以不管任何時候都戴著手套,沒人會覺得奇怪。他也正是因為無意中聽到關於教授病情的議論,不能接受,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保住教授的名譽。


    他曾是教授的一名弟子。據他所言,求學期間受到過教授多次悉心指點,不僅如此,還十分關心他生活上的艱難,甚至工作,都是教授輾轉托人。


    而最令他感動的是,去探望教授的病情時,對方都已不十分記得他了。從教授的言語中他知道,這樣幫助過的人,遠遠不止他一個,所以就算說出這些特征,教授也想不起他是誰。


    桃李滿天下,又怎會記得其中一支的芬芳?


    他自己也不會想到,第二次再來見教授,竟是在做出那樣可怕的決定之後。


    從楚秦的口中得知,到現在為止,凶手仍然沒有感到後悔。


    和絕大部分人一樣,仍然認為“變性”是非常荒謬、可笑、變態的行為。更無法理解“異性病”到底是怎樣一種疾患。


    因為凶手的暴露,之前泄露教授病情的醫師被查處,也因此,教授被殺害的原因無法隱瞞。


    如我所料,教授的這種“非常信念”根本不能為大眾所接受。


    “那可不是信念。那隻是一種疾病。”危峻也這麽說。


    “大凡人太過於執著於某樣東西,在旁人眼裏都是病態。”我也隻能這麽回答。


    “難道在你重視的人去做一個你明知是錯誤的決定時,你也不會阻止嗎?”


    “若我果真重視他,必然會尊重他的決定。”


    危峻仍然搖頭。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我完全同意。


    端木後來把那本書還給了曹遠清。


    “拿回去好好看看。”他這麽說。


    對方痛哭失聲。


    “您是怎麽看的呢?”曹遠清走後,我還是忍不住問冷麵木頭。


    “從醫生的專業角度來看,這的確隻是一種疾病。”


    “教授想做什麽樣的手術來恢複女身?”


    “他年紀這麽大,其實早已失去性征,唯一的要求,是取掉男性性器官。”


    “在旁人看來,果然是很殘酷啊。”


    “而且免不了受人歧視。”


    “那您呢?撇去醫生的專業精神,您怎麽看?”我緊緊盯著他。


    這麽好奇,實在不像我。但,這是我第一次遇見真正的偵探,我實在是想知道他“那部分”的專業精神。


    “我怎麽看,其實並無關緊要。教授既然做出了那種決定,要的其實隻是自己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就算千萬人肯定,也比不上親人的一票反對。”


    言辭上麵仍然是滴水不漏的偵探,眼裏卻透出一絲憂傷來。


    當然那也隻是一瞬,所以我也馬上低下頭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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