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雞蛋裏都挑出骨頭來了。


    周夫子微微頷首,看向鄭氏的目光深邃。


    二十年前。他就覺得這個菊花的眼神不像十來歲的孩子該有的,沉靜的異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田夫子則想道:“張家果然男女一樣重要啊!”


    正各自思量間。就聽鄭氏又放出一番話,炸得眾人頭暈:“他爹,咱們隻是種田的,到底於訴訟這一行生疏,得請個訟師來幫咱們打這官司。”


    張槐連連點頭道:“我剛才就在這麽想。回頭我讓人去清輝……”


    鄭氏急忙打斷他話:“清輝的訟師咋成哩!”


    張槐改口道:“那就去湖州府請一個。”


    鄭氏搖頭道:“湖州府也不成。”


    眾人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難道她要去京城找人?


    果然,鄭氏認真對她男人和哥哥道:“地方上的訟師,不是說不行,就怕他們膽小,不敢得罪權貴。必須去京城找有名的鐵嘴訟師。他們這樣人,越是疑難有挑戰的官司,才越讓他們感興趣。這樣的官司,若是打贏了,定能名動天下,還顯得他們不畏權貴、正氣凜然。所以,咱們要去京城找。”


    青木猛拍大腿道:“好!就是這樣。槐子,你趕緊派人去。”


    鄭氏又道:“需放出話去,隻要有厲害的訟師敢承接此案,便是要三萬五萬兩銀子,咱們也在所不惜。家裏沒那些錢,咱們就賣樹林子――前兒不是還有個人要買咱家的山麽?他爹,咱們就賣了吧,湊齊了銀子好打官司。”


    殷夫子一口茶噴老遠,咳得臉紅,使綽檬治孀∽彀停黃淥人都幸災樂禍地瞄向胡鎮?


    胡鎮看著鄭氏,心中隻想把這村婦千刀萬剮。


    板栗對鄭氏笑道:“娘,打官司哪用得了那麽多銀子?賣山不是敗家麽!”轉向秦大夫,“秦伯伯,今年要捐給醫學院的銀子不能兌現了,君子也要顧本哩。”


    秦楓微微一笑,道:“無妨!你們家又不欠醫學院的,原本憑的就是一份心。”


    鄭氏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小孩子家哪懂世道艱難,就算不給醫學院捐款,那也不夠――這官司難道一審就能了結?”


    她轉向胡鎮:“你瞧胡少爺是那肯受委屈的人麽?他要是,也就不會有這場紛爭了。我猜這官司肯定沒那麽容易打。但是,咱們也不能喪氣,縣裏打不贏,就去州府;州府打不贏,咱們就上京城,去刑部,去大理寺;再不然,咱就告禦狀,一定要把這官司打贏。”


    “咳咳……”裏裏外外一片咳嗽聲響起,還夾著抽氣聲。


    洪霖冷笑道:“張夫人好大的決心啊!”


    說實話,他今天是想出麵壓下這件事的,想賣個人情給周夫子和張家,順便了結了他爹對雲真人當年的承諾。可是,自從鄭氏和板栗進來後,事情就朝著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張家的強勢讓他很不舒服。


    鄭氏猛然轉頭,斬釘截鐵地回道:“那是!我們家本就是種田的,也不是什麽豪門貴族。就算官司打輸了,把家折騰空了,大不了再回到十幾年前,守著幾畝地過日子,也沒啥大不了的。好歹拚過了,我兒子死也好,活也好,那就是他的命。”


    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了!


    張槐看著妻子,眼中潮濕,將她牽到一旁,摁到小凳子上坐下,溫柔地說道:“你放心,都有我。”


    鄭氏深吸一口氣,點點頭,乖乖地坐好了。


    張槐轉身,剛想對板栗說什麽,就聽鄭氏猛然間大叫道:“他爹,咱要給小叔送信,讓他給皇上寫折子,還要找禦史上書彈劾此事;還有還有,要給弟妹的娘家去信,曹老伯父在國子監,對這方麵精通,認得人也多,能集思廣益;還要給石頭兄弟去信,他嶽父曾經在刑部任職,對刑律訴訟都是精通的,也能幫忙;還要讓劉家也……”


    說到這,她忽然又想起什麽,也不坐了,站起身焦急地對張槐道:“我忘了,那個,咱板栗跟葫蘆上次縣試的事,這事也得告官,我懷疑有人弄鬼。板栗――”


    就在眾人集體呆滯的時候,板栗從包袱裏拿出一摞字紙,對眾人道:“這是我們搜集來的上次縣試所有入榜學子的答卷文章。還差幾份,但這些也足夠說明其中的蹊蹺了。”


    鄭氏憤憤地說道:“就是!諸位可以瞧瞧,葫蘆跟板栗的文章,就算比案首也不差。若說因為閱卷官的喜好,不能得靠前的名次,還能說得過去。可竟然落榜了。要說這中間沒有蹊蹺,鬼也是不信的。那縣令和縣教諭無故告病,是不是做賊心虛?他爹,反正咱們要告,去查那段時候到底什麽人去找過他們;還有,防止人家把這兩人殺了滅口;還有……”


    她每說一個“還有”,眾人眼睛就睜大一分。


    幾位夫子徹底震驚了,跟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對母子。


    洪霖對鄭氏忍無可忍,打斷她話道:“這事跟眼前事有何關聯?再說了,一個縣試而已,腦子有病才會做手腳。”


    話才說完,忽然想起剛才殷夫子說的“奇哉怪哉”,再一聯係胡鎮平日為人行事,心中忽覺不妙:隻怕此事真是這混世魔王幹的,且已經讓幾位夫子拿住了把柄。


    他忍不住在心裏痛罵胡鎮祖宗八代。


    果然,鄭氏冷笑道:“說的好!可不就是狂妄的腦子有病,才能幹出這事麽!若說是你洪公子,我是死也不會相信你會幹出這樣蠢事的。可胡少爺就難說了,因為有人看見胡老大三月間去過縣尊家。聽說去年底在田上酒家,他可是出言侮辱板栗,幸虧洪少爺出麵彈壓,才沒鬧大。不然,那一次就打起來了。”


    忽然,她對胡鎮一笑道:“劉家也說了,泥鰍上回被打,這事查得差不離了,這回跟咱一塊上告;還有,那汪村的村姑死的也蹊蹺……”


    胡鎮終於崩潰了,再也忍無可忍,嘶聲叫道:“那個女人吊死了怎麽也算在老子頭上?你這賤婦,敢胡亂攀扯人!”


    鄭氏被罵,不但不生氣,卻開懷笑道:“我隻說她死得蹊蹺,又沒說是胡少爺逼死了她,你急什麽?”


    胡鎮怒視她,沒發現眾人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他,外麵的書生更是竊竊私語,洪霖則閉目長歎。


    張槐拉住要罵胡鎮的板栗,冷聲道:“既然這樣,也沒啥好說的了,咱們就公堂上見吧。”


    一邊就上前跟夫子們告辭,說還有好些事要回家準備。


    洪霖忍不住寒聲問道:“你們想鬧大這事,究竟有何益處?就不怕對張子易的官聲有礙?”


    第149章誓死周旋


    張槐冷冷地說:“他本就是一個鄉下頑童,若不是夫子教導,若不是家裏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也不能有今日。若因為這場官司妨礙他的官途,那這官不做也罷,說明他沒這個當官的命!”


    鄭青木跟著道:“對!豁出去,哪怕最後傾家蕩產,剩這光溜溜的身子,給人打長工,或是去山上打獵,橫豎跟十幾年前一樣過日子,好歹求個心安。”


    板栗則質問道:“洪少爺這話說的,咱們可不敢認。難道是我們想鬧事?難道不是胡少爺先挑事、先行凶打人?難道剛才不是胡少爺在叫囂要去衙門,說不能草菅人命的?我們雖然是百姓,螻蟻一般的小人物,可也是大靖子民,是皇上的子民,難道就任憑人家踐踏而不能求個公道?那這大靖律法是為誰定的,官府又是為誰設置的?”


    洪霖麵色鐵青,捏著折扇的手微微顫抖。


    他隻想這場糾紛大事化小,板栗固然不能獲罪,胡鎮更不能有事。


    他可不是關心胡鎮,他是為了他爹榮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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