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單手按在黎章肩膀上,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說出來。手底下的肩頭,竟讓他覺得有些單薄。


    靜默了一會,他歎了口氣,輕拍了她兩下,連告辭的話也沒說,就轉身大步去了。


    夜深後,軍營依舊人聲喧嘩,今夜無人入睡!


    黎章進入帳篷,少年魏鐵已經知趣地離開了。矮幾上點著一盞油燈,如豆的燈火看起來也是無精打采。


    黎水盛了兩碗湯,對她道:“大哥,咱們以湯代酒,來喝一碗。”


    黎章點頭,在矮幾後和黎水對麵而坐,兩人也不言語,端起碗對碰一下,喝一口,又對碰一下,再喝一口。


    黎水想要說話,被黎章揚手阻止了。


    她怕一開口就忍不住說出那些不能說的,還怕勾起傷心事失態。


    在這裏,便是做夢都要小心。


    就這麽喝吧,心裏有數就行。


    ……


    好容易挨過新年,軍漢們又恢複了操練,陣型、盾牌防守、長槍進攻,比往常更辛苦。因為開春後,不定什麽時候又要發生大戰。


    黎章又對軍士們提出新的口號:“想求取功名嗎?苦練吧!”


    先要保住性命,然後才可能求取功名。


    第八營的軍士整日被這兩個目標激勵著,如同驢子追趕掛在麵前的胡蘿卜,不停地轉圈。


    張富也在忙。


    到了算計好的日子,他早早地起來,隱藏在茅廁角落裏,等候黎水來倒馬桶。


    毫無意外的,他又看見了草木灰。


    可是,這並不能證明什麽。


    張富激動又苦惱:明明就看到了真相,卻苦於無法指證。因為,黎章在這樣的日子裏。白天都不輕易在外撒尿,這更讓他堅定自己的推測。


    再仔細盯著,總會有新發現的,他暗暗想道。


    永平十六年春,西南戰事仿佛停頓了。


    南雀國和靖國誰都不主動出擊,但又絕沒有停戰和談的跡象。相反,雙方的探子在眉山的活動比任何時候都頻繁,大戰隨時可能爆發。


    老將軍何霆召集前線八位副將軍議事,嚴令他們謹慎探查,隨時做好戰鬥的準備。又反複磋商不定:不知要不要主動出擊。


    讓他這種火爆脾氣的人如此優柔寡斷,主要還是為了軍需糧草。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軍中比任何時候都缺糧。連兵甲也不足,若是率先挑起戰鬥,隨之而來的巨大消耗要從何處得來?


    為了籌集糧草,他已經連續上書朝廷,又派出兩位副將軍去往岷州各地,零星搜集糧食,卻是杯水車薪。


    何霆老將軍心力憔悴之餘,身體每況愈下。


    在這看似平靜的局勢下。翻滾著滔滔洪流。


    顧澗將一切看在眼裏,再也顧不得為了討好老將軍而冷落黎章了,他覺得。應該輪番讓手下十個營出去曆練,而不是隻在校場上空練。


    說不定,他就要靠這第五將起家了。


    因為。雖然隻是探查,然每次出去,雙方的探子相遇都會發生戰鬥,死傷不斷。所以,這種探查完全不同於以往,可以說是小股零星戰鬥。


    二月中旬的一天,他召來黎章,將連續三天的探查任務交給第八營,“黎指揮使,本將也不多說了,你當知肩上的重任。”


    黎章肅然應聲道:“屬下定不負將軍囑托。”


    顧澗點頭,還特地跟他細說了一遍當前的局勢。


    黎章眼中閃現一抹亮光:這是她第一次從總體上了解戰局。


    她回去後,將第八營十個小隊都一一分派了任務,她自己則帶著錢明和黎水等五十人,親赴眉山正南深山探查。


    深入南雀軍所轄山區,毫無意外地碰見了他們巡查的人。


    也是隻有幾十人的小股隊伍,比黎章他們人少。


    見麵就是死戰!


    黎水大開殺戒,展現了可怕的殺戮手段,不僅令敵人喪膽,也令袍澤們疑惑:大家都是一樣練習,為何阿水這麽厲害?


    他們就算刺中了敵人,也不能像阿水那樣,使敵人當即斃命,通常敵人會瘋狂拚命,拉著他們同歸於盡。


    黎章開始還護在黎水身邊,連錢明也知道老大心疼這個弟弟,也護在黎水身邊,後來見黎水能應付,黎章就招呼錢明退開了。


    她在林子裏遊走,看見誰有危險就出手相救,卻又不著急將敵人殺光。


    她要讓手下軍士包括黎水在內,都盡量多些跟敵人對陣廝殺的機會。可是這樣一來,難免就有人死亡受傷。


    可是她並不後悔:她能保得住他們一次,還能次次都保住他們?連她自己都不知下一刻能不能活命呢,何況這些人!


    真正的本領,是在廝殺中增長的。


    最後,剩下五個敵軍,黎章一揮手製止錢明等人,讓他們全部都停下,隻剩黎水一人跟敵軍廝殺。


    這太殘酷了!


    軍士們看向黎章的目光不禁有些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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