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好厲害一張口,以退為進,愣是讓剛才那些說話的人羞愧無言。


    永平帝隻覺老烏龜又在頭頂飛快地爬動,一個不留心,把鹿肉半吞進喉嚨,噎得直翻白眼,可卻沒人注意到——都盯著下麵那個女子呢。


    黃真見勢不妙,忙對小蔥笑道:“我等並非……”


    板栗大步走出來,跟妹妹站在一處,毫不顧忌地截斷黃真的話,道:“殺吧,殺吧!妹妹你放心地去,爺爺奶奶和爹娘有哥哥照看。不過,你走之前,是不是還有一樁心願未了?”


    他轉到胡敦的麵前,跟狼一樣上下打量他,冷笑著:“那殘害忠良的奸賊還活得好好的,不除了他們,妹妹放心得下張家?放心得下大靖?你還是不忠不孝啊!”


    胡敦終於變色,怒喝道:“玄武候,莫要血口噴人!”


    板栗冷笑道:“噴你?”


    轉過身,朝著大殿下方,張開雙臂昂然道:“在我張家為國盡力——殺敵的殺敵,開荒的開荒的時候,胡家在幹什麽?他們在忙著落井下石,對張家趕盡殺絕,甚至置國家安危於不顧,背後下黑手,殘害邊關將士。這樣的奸賊,若是不除,大靖將永無寧日!”


    胡鈞頓時麵如死灰,心神恍惚。


    青山早忍不住要跳出去,被葫蘆一把摁住,對他搖搖頭,又示意李敬武看好他,然後,自己也起身來到大殿中央,跟板栗小蔥站在一處。


    他對著胡敦沉聲言道:“本將軍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麽無恥的。自己的侄兒在家無所作為,欺男霸女,幹下數不清的喪天良勾當,連幼童幼女也不放過,你不去懲處,一直護著,卻要把在邊關苦熬四年,殺敵無數,立下汗馬功勞的一介女子正法,真正是無恥之極!可笑之極!”


    胡敦氣得渾身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群臣都被三人氣勢震住了,連黃真也猶豫著不敢說話了。


    這一吵,趙鋒也勃然大怒,將酒杯往桌上一頓,對胡敦大喝道:“老匹夫,就你這樣的也配在朝廷做官?正事不幹,專門害人。不如去黑莽原,接替楊子哥哥開荒。”


    趙耘被二弟驚得一哆嗦:祖宗,這是朝廷!皇帝還在呢,當是清南村啊,你就敢罵當朝禦史?


    他忐忑不安,也不知皇上封這個渾愣子二弟為朱雀將軍對趙家來說是福是禍。


    心裏這樣想,嘴上可不認輸,冷笑接道:“開荒?不是大哥小瞧他,去了黑莽原呆不了三天,他就得死翹翹!”


    一時間,清南村的少年們紛紛開口,指責胡敦和那些反對封小蔥為將軍的朝臣,乾陽殿變成了菜市場。


    胡敦見自己被圍攻,兒子卻一言不發,憤怒地喊道:“不是欺君?那為什麽張乾要刻意隱瞞,還在萬軍麵前摔死了揭發的張富?如今倒好,殺人的逍遙法外,說真話的卻枉死。”


    汪魁終於忍不住也站了出來,不悅地對胡敦道:“胡伯父,當日張富指責黎將軍女扮男裝,可不是林聰。他不努力用心報國,卻把心思用在害人上,整天盯著人家大小便,虧黎將軍還對他有救命之恩。小人就是小人!”


    胡敦卻不管他後麵的話,隻反駁前麵的話道:“張靈兒曾經替她兄長坐鎮蜈蚣嶺,焉知那黎章不是她假扮的?”


    汪魁怒道:“胡伯父,講話要憑理:之前黎章和林聰同時在軍營中,何必假扮?黎將軍帶兵偷襲蕃國時,林聰卻是不在的,那時她才假扮了黎將軍。”


    見胡敦還要說,魏銅也忍不住跳了出來——他已經升為副將軍——提高聲音大喝道:“當日,張副指證黎將軍是女人,顧澗顧將軍就曾說:‘咱們凜凜大丈夫,滿臉正氣地湊一塊商量,要把那改頭換麵、為國殺敵的裙釵正法,可不是什麽有臉的事,本將軍覺得羞愧!’嚴將軍也說,我等堂堂須眉男兒,不能學人家女子殺敵,還要算計人家,真是丟人;何老將軍也答應,即便黎章是女子,他也不會懲處,隻會上報皇上,請皇上赦免。如今,邊關已定,你們就要卸磨殺驢,,不覺得丟人?”


    永平帝感覺頭頂的老龜急躁起來,仿佛對他怒道:“老龜要上奏玉帝,換紫薇星主。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黑爪子揮舞,朝他虛拍——看在他是紫薇星的份上,不敢真打,這當然是他臆想出來的。


    可見人不能幹虧心事,否則的話,心裏存了魔障,便是寢食難安了。


    永平帝就是這樣,也沒人逼他,他卻總是疑神疑鬼、在心中自問自答,感覺老龜拍他,慌忙往前一撲,撲到禦案上,“哇”的一聲,將卡在喉嚨裏的那塊鹿肉給吐了出來。


    嚇得旁邊太監臉色慘白,忙上前幫皇帝順氣,眾臣也都大驚失色。


    胡敦忽然眼珠一轉,冷笑著對板栗、葫蘆等人道:“真是好威風、好氣勢!你們把皇上逼迫到如此地步,怎麽,張家翻身了,手握重兵了,想要造反了?”


    這話誅心,趙耘等人頓時色變。


    板栗卻凜然道:“造反?那是你這樣人幹的事。我們麽,對這權勢可沒什麽眷戀的。既然你這樣說,反正北邊有洪將軍頂著——他乃是帥才,在下這就辭去玄武候爵位,回清南村種田去。葫蘆哥哥,你說呢?”


    葫蘆冷笑道:“我巴不得呢!咱們本來在鄉野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要不是清南村去了個混世魔王,哪會扯出這些個事。”


    板栗道:“哼,要不是大靖國難當頭,我們還懶得出清南村呢。我們隨時都可以掛冠而去,連我二叔那裏我都可以擔保。你胡家可有這份魄力?可舍得這份榮華富貴?要不要咱們兩家比一比,同時辭官?”


    胡敦頓時麵色紫漲。


    要不是大靖國難當頭,我們還懶得出來,這話怎麽這麽耳熟?


    永平帝在太監的幫著下,緩過氣來,拒絕了杜宰相勸他去歇息的提議,深吸了兩口氣,然後猛然拍案喝道:“都給朕住口!”


    第310章誰也甭想拆散你們


    群臣立即噤聲,看著龍顏大怒的皇帝,猜測張家會不會二次被抄。


    “婦德?什麽是婦德?都瞎了眼了,剛才沒看見蕃國南雀國的王後和公主嗎?若是國家沒了,舉國女子貞潔都難保,別說她張靈兒,便是諸位愛卿的妻女、朕的皇後公主,都將淪為階下囚,還講什麽屁的婦德!”


    群臣都被皇帝爆粗口驚呆了。


    永平帝惡狠狠地盯著胡敦,喘氣不止,好一會才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匹婦亦有責’,這話說得好!若我大靖遭遇危難,無論老幼婦孺,人人都該奮勇殺敵。傳旨:今後邊關起戰火時,允許女子投軍效力!”


    這麽好的鼓勵臣民機會,他可不會放過。


    還有,當他是死人呢,花木蘭都被赦免了,唐太宗還追封嘉獎了她,這些人卻鼓動他殺張靈兒,不是陷他於不義嗎!


    黃真慌忙奏道:“皇上,我等不是要殺張姑娘,隻是覺得張姑娘在朝為官不合適而已。”


    永平帝憤怒了:“什麽不合適?不就是看張家將軍多了,眼紅了不是!照你的意思,張靈兒這幾年就白忙活了?憑什麽男人有功就封,女人有功就不能封?那是人家拿命拚回來的。要是你家閨女也能這樣,朕封她為候!”


    黃真嘴角抽了抽,他閨女連跟棒槌也未必拿得動呢!


    小蔥見此情形,倒有些意外了,她上前對皇帝輕笑道:“皇上,承蒙皇上隆恩,不但不處罰民女欺君之罪,反而賜封玄武將軍。民女感激不盡。自古‘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當初投軍首先是為國,其次是為家;如今情勢不同了,大靖和張家均已度過艱難,民女心無掛礙,自當脫去軍服,歸家洗手做羹湯,侍奉親長。斷無在朝為官的道理。懇請皇上明鑒!”


    永平帝眼中一熱,幾乎要滾下淚來。


    若說他剛才所為是心障作怪,又兼有鼓勵臣民忠心報國的意思。那麽,眼下他是真被這個女子感動了。


    先為國,再為家,功成身退,回家規規矩矩做賢良妻女。哪裏找這樣的好女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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