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字萬景,小字狗子,羯人,與爾朱榮同族,出自懷朔鎮,與高歡是老鄉。他身材矮小,上長下短,相貌不揚,額寬顴高,麵紅發疏,喜歡低頭環顧,聲音喑啞嘶裂,相術師稱之為“豺狼之聲”,並說:“此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這些雖是典型的附會之談,但從“低頭環顧,聲音喑啞”的特征來看,小個子侯景的性格中肯定含有某種狼的成分。而且,侯景天生右腿短一截,是個跛足,人們常說瘸腿的狼是狼王,最具號召力,也最需提防。稱侯景“跛足狼王”,真是恰如其分。


    侯景長相讓人不敢恭維,騎馬射箭也不是強項,卻頗有謀略。六鎮之亂,他歸附爾朱榮的旗下,比高歡要早。爾朱榮賞識侯景,讓他做先鋒攻打葛榮,一戰而成名,封為濮陽郡公。高歡取代了爾朱家的勢力,侯景眼見爾朱兆不成器,才率部投了高歡。


    投爾朱榮的時候,侯景隻是個新人,他對爾朱榮是仰視的,而高歡跟他同在爾朱榮手下,年輕時兩人又交往過,彼此知根知底,他不可能用看待爾朱榮的眼光去看待高歡。另外,侯景為爾朱榮效力,更多地是出於民族認同的感情,對高歡也沒有那樣的感情。盡管如此,高歡的個人魅力和才能,還是令侯景不得不折服。不過侯景隻佩服高歡一人而已,他曾私下裏對司馬子如說:“王在,吾不敢有異;王無,吾不能與鮮卑小兒共事!”“鮮卑小兒”,是對高歡世子高澄的蔑稱。司馬子如嚇得急忙捂他的嘴。


    侯景的心思,高歡自然心中有數,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有侯景在,高歡相當於多長了一條強勁的臂膀。所以高歡對侯景始終委以重任,任命他為南道行台,擁眾十萬,專製河南。


    高歡病危,高澄故意用高歡的名義給侯景修書一封,召他回晉陽。


    侯景曾與高歡打過招呼:“我握兵一方,容易被小人欺詐。高王的書信,請在背麵加個小點。”記號是他倆的私下約定,沒有第三人知道。侯景收到高澄的信,見背麵沒點,心知不是高歡的命令,拒絕去晉陽。


    史家認為這是高歡的一大疏忽,未免天真了。高歡一世奸雄,會為了守信用就把自己的江山置於危險的境地麽?高澄也不白癡,他若要偽造書信,會不想方設法弄到記號麽?


    事實上,高歡已經覺察到了侯景謀反的苗頭。玉壁之戰,他命侯景從南路進攻西魏,侯景在邊境線上屯兵近兩個月,等到高歡兵敗,立即撤回河陽。因此,高歡和高澄根本不需要操心記號,真信假信,有點沒點,都隻表明一種姿態:你侯景若來,就可不損一兵一卒解決問題;若是不來,也能有光明正大的借口討伐你。高家父子的默契,可以從高歡交待的後事得以證明。


    高歡留下的遺言(參見《絕代雙驕》),很值得我們玩味。“知子莫若父”,彌留之際的高歡毫不糊塗,從臉上的表情就看出,高澄的憂慮在於侯景這塊心病。他看透了兒子的擔憂,也看透了侯景的狼子野心。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確保侯景不足以撼搖高家的事業。慕容紹宗這顆棋子,實在是個絕妙的安排。


    為什麽高歡從未重用過慕容紹宗,卻如此堅信他能搞定侯景呢?這裏頭有個鮮為人知的小秘密:慕容紹宗做過侯景的師父——侯景的用兵之道,基本上是跟慕容紹宗學的。換而言之,全天下最了解侯景優點和弱點的人,正是慕容紹宗。(這好比孫悟空在西天路上降妖,最後的也是最有效的終極手段,就是搬出妖怪的主人或者師父。)高歡把這個小秘密幾乎不動聲色地保留到臨終前,然後教給高澄,也難怪侯景會隻懼高歡了。高歡的謀略,即便稱不上古今罕有,出類拔萃是絕對逃不了的,可惜“既生歡,何生泰”,天要宇文泰做了他的克星……


    高歡去世,高澄繼位。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消耗,他秘不發喪,在晉陽靜待河南之變。果然,侯景心不自安,扯旗造反。


    河南地處東魏、西魏、南梁三國交界,侯景攻城守寨,屢立戰功,不斷擴大勢力。經過十四年的征戰,侯景控製的地盤西起函穀關,東臨大海,北至黃河,南達淮水,麵積約占東魏版圖的三分之一。侯景的士兵又多為爾朱餘部,戰鬥力強大,一向追隨於他。手持一副好牌,侯景怎麽甘心乖乖交出兵權,束手待斃?


    舉兵造反後,侯景才意識到自己的實力與號召力沒有想象中的強大,整個河南主動響應的隻有潁州刺史司馬世雲一人。侯景設計誘捕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跟瓦崗寨的那位沒關係)、廣州刺史暴顯等人,又繼續派部下襲取西兗州,卻被刺史邢子才識破。邢子才傳檄東麵諸州,提醒大家各自防備侯景,使得侯景控製河南全境的陰謀無法得逞。(邢子才本名邢卲,後在北齊擔任國子監祭酒,與魏收、溫子升三人並稱北齊“三才”,文才一流。從此事可看出書生的謀略,有時也絕不在久戰沙場的將軍們之下)


    侯景懂得獨木難支的道理,心裏一想,傍棵大樹好乘涼。他一下子傍上兩棵大樹:一麵宣布歸順西魏;一麵派使者丁和去建康,向梁武帝遞降表。


    就在這年(梁中大通二年,公元547年)正月十七日的晚上,梁武帝夢見中原各州的太守向他獻地投降,舉朝稱慶。次日一早,興奮不已的梁武帝召見寵臣朱異,詳細描繪了夢中的場景,最後還補上一句:“我生平很少做夢,一旦做夢必會應驗。”


    朱異馬上說:“此乃宇宙一統之兆。”(這張臭嘴哦,好像他算準了侯景要當上宇宙大將軍一樣)


    梁武帝做夢的時間,距侯景叛亂,僅有四天之隔。以當時的通訊條件,梁武帝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侯景已經反了。他做出這個夢,恰恰說明他一直都有收複中原的迫切心願。人總是這樣,越是想得到的東西,越是不容易得到,越是不容易得到的,就越是想得到,翻來覆去,形成了心結。梁武帝長期積壓的欲望得不到滿足,便認定了佛祖要顯靈、美夢會成真。


    侯景偏在這時上表稱降,並附帶了一份“大禮包”:豫、廣、郢、荊、襄、兗、南兗、濟、東豫、洛、陽、北荊、北揚十三州。


    這份大禮包顯然是注了水的,東麵的幾個州聽了邢子才的話,根本不受侯景節製。但這不打緊,反正侯景的目的是要圈梁武帝的援兵,禮包究竟能兌現多少,不在考慮之列。


    梁武帝畢竟是爭天下的人物,收到那麽豐盛的大禮包,也疑惑重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召集大臣商議對策,尚書仆射謝舉說:“近年來我朝與魏國通和,邊境安寧無事,若是接納魏國叛臣,恐將挑起戰端,微臣以為不可!”北魏分裂後,梁國收複漢中。東魏疲於應付西魏的進攻,對梁國采取了通好的政策。大同五年(公元539年)陳慶之死後,梁國也無良將可用,兩家互派使節,成為友好鄰邦。謝舉的意思很直白,現在忽然破壞這種友好關係,不是明智之舉。


    梁武帝猶豫道:“我國如金甌無缺,如今領受侯景的獻地,是否合宜呢?假如鬧出亂子來,後悔莫及啊!”他的心態很微妙,理智告訴他,接納侯景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但在感情上,他又難以抵禦大禮包的誘惑。


    一旁的朱異跳出來抖機靈,他說:“陛下聖明,南北景仰。如今侯景分魏國土地來降,正是天意的體現。如果拒而不收,將來誰還願意歸附?萬望陛下再勿多疑。”


    朱異不愧是梁武帝第一寵臣,一通馬屁拍上來,梁武帝龍心大悅,當下拍板,納迎侯景,封為河南王、大將軍,都督河南、河北諸軍事(連高澄控製的河北也管到了,梁武帝的“野心”暴露無遺)。梁國派司州刺史羊鴉仁等率三萬大軍前往懸瓠(今河南汝南),隨軍運送糧草武器,過境接應侯景。


    梁國的援兵從建康啟動不久,侯景那邊就提前開打了。高澄派武衛將軍元柱等將率領數萬兵馬,日夜兼行攻打侯景,兩軍在潁州以北相遇,元柱軍大敗。


    首戰得勝,侯景的形勢不好反壞,他見羊鴉仁的軍隊還沒趕到,暫時退保潁州。這一退縮被高澄鑽了空子,東魏的下一撥攻勢由司徒韓軌統領,接踵而至,侯景主力被包圍在潁州,窘迫之極。


    侯景的叛亂與他本人一樣,是先天“跛足”的。河南乃鄴城的屏障,東魏不容有失,誌在必守;侯景心高氣傲,以為手握河南就可為所欲為,各州刺史念及高歡舊恩,不能與侯景同心;侯景在軍事上是天才,但在政治上卻遠不及高澄深邃,戰場上打勝仗也免不了政治上吃敗仗。這一切,導致他在起兵之初處處受製,全麵被動。


    侯景明白不放點血是不行了,他一咬牙,向西魏宇文泰求救,表示願意割出與西魏接壤的東荊、北荊、荊、潁四州之地(今河南許昌以西以南地區)。這比十三州的大禮包可要靠譜多了,西魏方麵又會如何應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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