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護征討陳國,以為能夠乘人之危,結果得不償失,周、陳關係陷入僵局。宇文護派當年護送陳宣帝回國的杜杲出使陳國,向陳宣帝闡明利害,兩國才重新修好,避免了進一步的軍事衝突。


    宇文護急於與陳國講和,是利益使然。一方麵,在長江流域作戰,北周的確不是經驗豐富的陳軍的對手;另一方麵,北周也需要排除幹擾,專心對付東方的強敵——北齊。


    北齊帝國家大業大,卻被高洋起了個壞頭,從立國之初,到最後滅亡,基本就是個“瘋子帝國”。不僅如此,北齊的皇帝普遍還有兩個特點:第一、長得帥,第二、短命。


    “長得帥”不難解釋,高歡是“長頭高顴,齒白如玉”,婁昭君也算鮮卑美女,他們後代的長相自然不會吃虧。唯一的例外是高洋,怎麽看也不像是高歡和婁昭君生出來的(有人推測,高洋出生前,高歡夫婦正好是在爾朱榮的軍旅之中,外界壓力過大,導致他先天發育上的缺陷),倒像揀來的一般,也怪不得婁昭君對他很不待見。


    “短命”是從高澄時代以來就一直保持的“傳統”:高澄被廚子刺殺,活了二十九歲;高洋酗酒,三十一歲上了西天;高殷更慘,十七歲就被叔叔高演殺害;高演在侄子死後不久就遭了報應,和高殷一樣,他在位的時間也不到一年。


    高演的死因,大致有三種說法。《資治通鑒》上說,有一次高演外出打獵,坐騎被一隻忽然竄出的大兔子嚇倒(沒錯,就是兔子!),狠狠地墜落在地,把肋骨給摔斷了,不治而亡。這是“摔死說”。


    顏之推的《顏氏家訓》則說,高演生性至孝,母親婁昭君患病針灸,他握拳代痛,婁昭君的指甲抓入掌心,血流滿手。婁昭君病好了,高演則因為感染病菌去世。這是“病死說”。


    第三種說法源於《北齊書》和《北史》,野史又進行了演繹,說高演奪了帝位,殺了侄子,心神不寧,常在宮中看見高洋和楊愔等人的鬼魂飄來飄去,對他揚言報仇。高演害怕,漸漸精神恍惚,身心憔悴,便想用校場演武的方式驅鬼,不料坐騎被兔子嚇倒,墜地而亡。這種說法的後半部分與“摔死說”相似,但更具傳奇色彩,不妨稱為“嚇死說”。


    不管是哪種死法,臨終的高演一定是後悔不迭。婁昭君探病,向他反複詢問高殷的去處,高演理虧,無言以對。老太後掩飾不住內心的悲憤,當場扔下一句話:“你不聽我的話,殺了他,活該抵命!”高演就這樣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了,終年二十七歲。


    高演是高氏兄弟中唯一不嗜殺的皇帝,除了殺害高殷,他沒有什麽劣跡。他革除高洋時代的弊政,重視官員的考核與任用,北齊朝政有了很大的改善。同時,高演誌在富國強兵,一統天下,曾請太子中庶子盧叔武等人撰寫了《平西策》,作為與北周作戰的指導性文件。


    如果高演不殺高殷,是否就不會碰上大兔子,是否就不會早死,是否就可以帶領北齊走上康莊大道?我們不得而知。我們所知道的是,高演吸取哥哥高洋的教訓,沒有把皇位傳給太子高百年,下詔由弟弟長廣王高湛入繼大統,並且告誡他說:“高百年無罪,你可將他好好安置,不要學我。”


    北齊的皇帝寶座,繼續按照兄終弟及的模式向下傳,輪到了高歡第九個兒子高湛的手中。高湛就是北齊世祖武成帝。


    高湛外表俊美高大,是符合北齊皇帝特征的典型帥哥。漂亮孩子誰不喜歡?高歡也不免俗,對他格外鍾愛,與柔然和親時,為他迎娶了阿那瓌可汗的孫女。父母過度的溺愛沒有造就驚天緯地的男子漢,倒是把高湛慣成了一個無德無才的繡花枕頭。


    高演做上皇帝,高湛出了不少力。高演懷疑高殷時,他也在鄴城,心不自安,就找來宗室高元海,求教應對策略。高元海不冷不熱地回答說:“皇太後身體健康,皇上孝悌友愛,殿下不必胡思亂想!”高湛急了,發火說:“我找你來是聽這些的嗎?”他把高元海關在自家後堂,逼他想對策。高元海沒辦法,繞著床折騰了一宿,提出上中下三策,並聲明:“依我看,這三個策略殿下一個也不會用。”


    高湛也不生氣,馬上讓高元海說上策。高元海說:“殿下效仿漢朝的梁孝王,帶上少數幾個貼身侍從去晉陽,先見太後,請求哀憐,然後再去見皇上,交出兵權。直到老死,不問朝政。此為上策。”高湛覺得不妥,接著問中策。


    “殿下向皇上上表,就說自己權力太大,恐怕遭受嫉恨,請求外放到青州和齊州去做刺史,必能解除疑心,此為中策。”


    高湛搖搖頭,說:“去青州這樣的鬼地方不算個事兒,你再說說下策吧。”


    高元海愁容滿麵:“我怕誅連九族……”高湛強令他說。


    “下策就是,幹脆起兵,擁立濟南王(高殷)複位,殺掉幫凶高歸彥,號令天下,討伐不臣。”


    諷刺的是,高湛對高元海這個造反的主意卻很感興趣,可是他膽小不敢幹,又不好意思告訴高元海,三個策略他確實一個也不會用,就找“專家”占卜。沒想到答案是:“什麽也不做,就是大吉。”高湛笑了,鬼神知我心啊,就什麽也不做了。(由此可以看出,高湛壓根兒沒有什麽魄力,即使明明知道怎樣做有利,也不去做,最後隻能憑運氣了。)


    結果高湛還真撞上了狗屎運,不但沒有任何生命危險,還白撿了一個皇位。高湛一上台,北齊的噩夢正式開始了。


    高湛即位很順利,得感謝一個人,他就是號稱擁有六軍的平秦王高歸彥。高演去世時,高歸彥主動跑到鄴城,迎立高湛,被拜為太輔。高歸彥居功自傲,朝中大臣們都看不慣他,紛紛在高湛耳邊數落他的短處。高元海對高湛說:“高歸彥當年被文宣帝重用,統領禁軍,卻背棄了托孤的誓言,依附孝昭帝(高演),導致濟南王被廢,如今他又那麽擁護陛下,絕對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將來必成禍亂。”高湛一聽有理,就把這位擁立有功的族叔外放為冀州刺史。


    高歸彥在冀州待了半年,越想越不平衡,就打算在高湛去晉陽的時候,乘虛占據鄴城。謀劃還沒成型,就被手下的郎中呂思禮給告發了。高湛命大司馬段韶、司空婁叡率兵討伐,高歸彥倉促閉城拒守,手下支持他的人隻有四萬。


    高歸彥登城,氣得直罵:“孝昭皇帝駕崩,我擁兵百萬,主動擁立陛下。真要造反,那時候早反了,還用等到今天麽?我是看不慣高元海那樣的佞臣在皇上麵前構陷忠良,隻為殺掉他們,一雪恥辱!”


    高歸彥不是高湛大軍的對手,城破出逃被擒,押到鄴城。高湛將高歸彥及其子孫十五人,全部斬首。


    殺個把功臣,對於高湛來說還不過癮,他認為應當像哥哥高洋學習,玩點更“浪漫”的東西,跑到高洋遺孀李祖娥的昭信宮中,二話不說就要親熱。李祖娥拚命掙紮,高湛便威脅說:“若是不依從我,就殺了你兒子。”這種無賴流氓的招術大約是從高洋那兒學來的,而且還強過高洋,反正把李祖娥都嚇住了,隻好順從。


    高湛嚐了一回甜頭,以後就頻繁出入昭信宮,搞大了李祖娥的肚子。太原王高紹德去看望母親,李祖娥躲著不見,高紹德就在宮門外大叫:“母後以為孩兒不知道麽?母後肚子大了,所以不想見我!”


    李祖娥羞愧難當,幾個月後生下女兒,就給淹死了。高湛勃然大怒,說:“你殺了我的女兒,我難道不能殺你的兒子麽!”派人把高紹德抓來,當著李祖娥的麵,用刀環活活打死。李祖娥眼睜睜看著兒子的慘狀,哭天喊地,幾乎暈厥。高湛還不解恨,又扒光她的衣服,打得遍體鱗傷,然後裹在袋子裏,扔進宮外的水溝。李祖娥也夠命大,一通折磨下來居然沒死,高湛懶得再搭理他,把她送往佛寺剃發為尼去了。


    高湛對高洋的妻兒如此狠毒,對於高演千叮萬囑請他放過的前太子、樂陵王高百年,也不例外。


    河清三年(公元564年),天上出現了“白虹貫日”,高湛和高洋一樣,首先想到的也是用殺人來應對天象。高洋殺元氏宗族,高演殺高殷,看樣學樣,高湛選中了十四歲的高百年。


    高百年有個老師叫賈德胄,負責教高百年書法。有一天他向高湛舉報,說高百年寫過很多“敕”字。高湛一看賈德胄呈上來一個個工整的“敕”字,心想:高百年啊高百年,這下可找著殺你的理由了。(“敕”是皇帝下令時才能寫的字,寫“敕”字可以理解為有謀反的企圖。)


    高湛派人召高百年進宮,高百年心有預感,與妻子斛律氏(大將斛律光之女)依依惜別,解下腰帶上的佩玉給她保存。


    高湛見到高百年,便命他寫“敕”字,寫完一對照,跟賈德胄上交的筆跡非常相似。高湛一拍桌子,左右拿著棒子,不容分說就是一陣毒打,又拖著高百年繞著內堂,邊走邊打,所過之處,鮮血遍地。高百年被打得奄奄一息,不停哀求說:“叔叔饒命,我情願給您當奴隸!”高湛聽得煩了,下令斬殺高百年,拋入後花園的池中,把池水染得一片鮮紅。


    可憐的小王妃斛律氏苦苦相守,隻等來了丈夫的噩耗。她對著佩玉日夜號哭,不肯進食,餓死在家中。死時,拳頭中仍然緊握著那塊佩玉。


    高湛殘忍地殺人,其實正反映了他內心的虛弱,因為無所作為,所以隻有殺人立威,恐嚇臣子。高湛終日裏隻懂縱酒、握槊(南北朝時期一種賭博遊戲),他寵信精於玩樂的西域胡人和士開,欣賞和士開的“開導”:“自古帝王,到頭來都化作灰燼,堯、舜、桀、紂,有何差別?陛下青春少壯,正當及時行樂,一日快活勝千年。國事交給大臣就好了,何必勞心吃苦呢?”在和士開的熏陶下,高湛愈加疏於政事,上朝議會成了過場,批閱奏折成了形式,上行下效,北齊能不衰落麽?


    以前齊文宣帝高洋在位時,北齊全盛,每到冬天,黃河西麵的周軍就到河上鑿冰,以防止齊軍踏冰過河偷襲。如今東西對峙三十年過去,輪到黃河東岸的齊軍鑿冰防禦了。真是世事難料,天道無常,三十年前河西,三十年後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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