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三人又找了個老郎中,給三壩頭看病。老郎中開了一貼外塗的藥,三壩頭每天用熱毛巾敷過下身後,就塗抹上藥膏。大約過了一周的時間,三壩頭的下身開始消腫,疼痛漸漸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癢,奇癢難當。這癢比疼更難受,抓又抓不得,撓又撓不得,三壩頭隻有緊攥雙拳,死死地咬著牙,忍著。


    一個月過去了,四壩頭焦急地問:“三哥,好了吧,我們回上海吧?”


    “嗯,我試試,我試試。”說著,三壩頭邁開步子來回走,“還不行,還是有些疼……”


    三壩頭在等,等他那說不出的陰謀慢慢實現,如果等上幾個月都沒什麽動靜,也許祖爺真的掛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為此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必須裝疼,疼就不能嫖娼,否則就會露餡,為此每次他都會於深夜在腦海中幻想著往日嫖娼的情景,然後一個人擼得灰飛煙滅。第二天,依舊哈巴哈巴地走,依舊喊疼。


    四壩頭終於等得不耐煩了:“要不,要不,我先回上海看看,你們等我消息。”


    五壩頭微微一笑:“四哥,‘摘瓢不劈肩’,這是江湖規矩啊,如今三哥身體有傷,做兄弟的怎麽能棄之而去啊?”五壩頭一著急,把道上的黑話都用出來了,瓢是腦袋的意思,摘瓢就是掉腦袋,意思是說,人在江湖,要講義氣,掉腦袋都不能背叛兄弟。


    四壩頭看看他倆,不言語了。一刹那,四壩頭終於明白了,這兩個人一唱一和,似乎要“走風”,如果此時再爭執,恐怕要出事了。祖爺在時,誰也不敢胡來,如今祖爺不在,群龍無首,壩頭們又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四壩頭不敢再往下想了,隻好點點頭:“五弟說得對,我想開了,祖爺現在不在,三哥就是……老大,我聽三哥的。”


    “哎——這就對嘍!祖爺一直教導我們,要有規矩。四弟,我最欣賞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弟妹遭遇不幸……你放心,三哥保證給你再找一個更好的!”三壩頭趾高氣揚地說。


    四壩頭心裏異常難受,他忽然覺得特別孤單和害怕,平日裏的兄弟,突然像變了另外一個人,話裏話外都聽著那麽刺耳,但嘴上卻說:“謝謝三哥。”


    “如今,我們所剩的盤纏也不多了。人,總得活下去。為了祖爺,為了‘江相派’也得活下去,我看……”說到這,三壩頭抬頭看了看五壩頭,“我看不如我們明天上街打場子……”說到這兒,三壩頭又看了看四壩頭,“不過……不過這算不算‘走風’啊?”


    四壩頭臉憋得通紅,不說話。五壩頭看了看四壩頭,說:“四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四壩頭還是不說話。


    五壩頭抬起頭,說:“我老五入行晚,如果說錯了,兩位哥哥盡可以打我罵我。所謂‘走風’,是大師爸在時,故意去別的地方打場子,故意破壞‘江相派’的宗法,這是大逆不道,其罪當斬,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我們總得吃飯,總得活著去找祖爺,所以,這不算‘走風’!將來祖爺知道,也會體諒我們的!”


    “嗯,五弟說的有道理。老四的意思呢?”三壩頭話鋒一轉,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四壩頭。


    四壩頭心如刀絞,沉思了片刻,說:“我……覺得……有道理。”


    三壩頭樂了:“唉,就聽二位兄弟的吧!當哥哥真難,唉……”話裏話外,已儼然把自己當掌門人了。


    就這樣,三個人在福建重振旗鼓,另行開張了。


    春節過後,四壩頭越發思念黃法蓉和祖爺了,他想找機會跑了。但五壩頭似乎盯得很緊,幾乎寸步不離。


    老天有眼,關鍵時刻,江飛燕出現了。祖爺在上海郊區落定後,春節時期,給江飛燕修書一封,讓小腳送去。江飛燕這才知道祖爺的下落,這個對祖爺相思成疾、又愛又憐又恨的大師爸在倉促過完春節,料理完堂口的事情後,馬上向上海趕來。


    途經福建時,突然在街頭看到了三壩頭一幹人正在打場子。江飛燕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要不是四壩頭趕上前來叫了一聲“幹娘”,她還真不敢認。


    一聲“幹娘”後,四壩頭淚如雨下,無數辛酸湧上心頭。同時,一聲“幹娘”也叫破了三壩頭、五壩頭的春秋大夢。


    如今,見了祖爺,三壩頭盡管極力隱瞞自己的初衷,淨揀著好聽的給祖爺匯報,但祖爺是何等聰明的人,從那一刻起,祖爺就對三壩頭起了提防之心。


    但祖爺不動聲色,這就是祖爺,他心思縝密,絕不因小失大,在你還有用之前,他不會動你。這也是為什麽四壩頭後來悄悄將事情的真相告訴祖爺時,祖爺卻說:“自沾,國共兩黨還能合作抗日呢,我說的話,你能懂嗎?”四壩頭狠狠地點了點頭。


    夜裏,四壩頭緊緊抱著黃法蓉:“法蓉,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說著眼淚不自覺地流出來。


    “我錯了,我錯了,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四壩頭一邊哭,一邊說。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一個人醒悟了,另一個人卻變心了。


    黃法蓉也在默默地淌淚,淌了好久:“自沾……也許,我們真的不適合……”


    四壩頭一聽這話,哭得更厲害了:“法蓉,我錯了,我錯了!你打我吧,罵我吧!”


    此時,另一個屋子裏,另一個女人也在淌淚。


    “祖爺,事情也辦完了,該做的我們都做了。你知道飛燕這幾個月是怎麽熬過來的,每天都在等著你的消息,每天早晨都搶第一份報紙看,每天都在菩薩麵前祈禱。祖爺,你累了吧?我也累了,咱們走吧……”江飛燕哽咽著說。


    祖爺低著頭:“燕姐,你知道嗎?不是我不想走,日本人恐怕要有大動作了。”


    “唉,祖爺啊,中國的事,你管不完。我們隻是‘江相派’,隻是芸芸眾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己的性命尚且不能自保,更何談那春秋大事啊。”


    “燕姐,梅師爺說得對,‘江相派’自古以來就反清複明,現在大清不在了,我們還反誰?方照輿祖師爺創立‘江相派’時,為的是替天行道,劫富濟貧,時代變了,這個宗旨沒有變。現如今日寇步步緊逼,國民黨當局迷戀內戰,老百姓民不聊生,我們走了,於心何忍?況且這些兄弟良莠不齊,會不會助紂為虐?我們就像那老牛,加上了套,一輩子脫不了身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江飛燕潸然淚下,確實,她從喬五妹手裏接過堂口,這其中的苦和累隻有她自己知道。穿裘皮、吃燕窩、戴金銀、施粉黛,這些都抵不過那心中隱隱的陣痛。坐了這個位子,就像老牛拉套,一直到死,脫不了身了。


    祖爺為江飛燕拭幹眼角的淚水,歎了一口氣,說:“燕姐,我還要做一件讓你更心痛的事……”


    江飛燕眨眨眼:“什麽?”


    祖爺沉思片刻,緩緩地說:“我要除掉法蓉!”


    “啊?”江飛燕噌地站起來,驚恐地看著祖爺。


    “法蓉聰明,但過於聰明,聰明之中又有毒辣。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祖爺此話從何說起?”江飛燕不解。


    祖爺看了看江飛燕,低聲說:“她害死了裴景龍。”


    “什麽?誰說的?”江飛燕驚得嘴張得老大。


    “燕姐,舟山布蠱一事,你知我知,壩頭們盡知。我們知道日本人會檢查每一個登島人所帶的物品,而且日本的蠱師也在場,我們沒辦法用正常的瓶瓶罐罐將蠱蟲帶入島上,最後不得已冒險把陰性蠱蟲布在自己身體內。我們每個人牙床下都含了解藥,隻等潮水倒灌,毒蛇入侵之際,將解藥咬碎,這樣周邊群島上遊來的帶有陽性蠱蟲的毒蛇就不會攻擊我們。可三壩頭告訴我,他親眼看到裴景龍被幾十條毒蛇圍攻,最後絕望地趴在了海水裏。布蠱和解藥都是法蓉一手操辦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就是法蓉在裴景龍的解藥裏做了手腳,他這才沒跑出來。一代才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法蓉為什麽這麽做?”江飛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法蓉自幼受苦,受盡欺負,提防心和嫉妒心都特強。我估計她是怕我將來把裴景龍收了,會危及她和自沾的地位。燕姐你想想,東派和南派,最有真本事的就是法蓉,她野心很大,絕對容不得再有真本事的人加入堂口,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昔日三國群雄逐鹿,臥龍、鳳雛還相互嫉妒呢,何況我輩?所以她才鬼迷心竅地走到了這一步……”


    “不會弄錯吧?”江飛燕的汗都出來了。


    “不會!這幾個月來,我每每提及裴景龍,她的神情都不對,都盡量岔開話題。還有……”


    “還有什麽?”


    祖爺的臉竟然紅了:“還有,她和自沾已經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恐……恐危及‘江相派’聲譽。”


    江飛燕馬上心領神會:“之前法蓉跟我說過,她對祖爺……”江飛燕也說不下去了,“唉,這個孩子,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祖爺……能不能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法蓉?”江飛燕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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