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老八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做了種種逃生的準備。她一個勁兒往身上的傷口抹鹹鹽水,想讓它們快點兒長好。她還分幾次從啞吧那兒偷了幾根火柴,兩個饅頭。今天早晨出來的時候,桔子順手在大煙地裏扯了幾隻沒長成的煙葫蘆,一來回家可以給奶奶熬水喝,聽說也可以治病;二來也防備著路上自己犯了煙癮。


    然後,桔子留心察看了窩棚四周的牲口套子和陷阱,在那些地方一一做了隻有自己看得懂的記號。她數過了,一共是五個套子,兩個陷阱。可是還有一些找不到的,聽傻丟兒他媽說,老八是個老獵手,他下的套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桔子就有意在林子邊上走來走去,用腳趟出幾條安全的小路來,打算逃跑的時候就朝這些小路上走。


    趟這些路的時候,桔子兩回都被套子套了腳,多虧傻丟兒他媽幫了她。她看得出來,傻丟兒他媽是有意在幫她,雖然她自己對逃跑這事早已沒了信心,可還是願意讓桔子這麽折騰,好像這麽做,會讓她在絕望中感到一絲安慰。


    老八一回來,就到大煙地裏去視察了一遍,他對大夥兒幹的活兒非常不滿意,就站在地頭罵罵咧咧了一通,然後鑽進窩棚裏睡大覺去了。出一趟山要走幾天幾夜,也真夠他個老家夥受的。


    這會兒,桔子的眼睛和耳朵靈敏得活像家裏的那條大黑狗,她猜想著老八一定睡得像死豬一樣,心裏就興奮得想大叫。機會終於來了!


    桔子一夜沒睡好,等山上的野獸嚎叫靜下去的時候,她就悄悄爬起來,溜出了窩棚。如果一切順利,到了下午,她就可以到家了。這想法讓桔子覺得渾身是勁兒,膽子也膨脹起來。


    天色剛能看得見林子裏的樹影,她沿著無數次經過的小道往林子裏跑去,身後窩棚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樹叢中了。


    她的心跳出了嗓子眼兒,腳下像裝了風火輪,那雙舊膠鞋的底似乎離開了地麵,在草尖上飛。


    看了看周圍,天啊,頭一回跑出這麽遠!


    桔子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腳下更輕快了……她一邊跑,一邊隨手在樹上做著記號,她想,如果一會兒看到了自己做的記號,那就是迷路了,絕對不能再往有記號的地方跑!


    可是剛剛走出不遠,她就覺得不對了:怎麽能在自己的身後做記號呢?那不是給老八留下了地圖麽?天亮之後,老八順著這些記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她給逮回去。


    想到這兒,桔子再也不敢去折那些鬆樹枝了。


    還好,前麵的灌木叢總能被她分開,她在裏麵東鑽西鑽,不停地往前。隻要還能往前走,就有希望!


    突然,桔子的腳下一絆,她一低頭,就看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一小堆一小堆的白骨在草叢中東一灘西一灘地散落著,有的還十分新鮮。


    間或有一兩隻骷髏,瞪著呆呆的黑眼眶兒,空洞洞地望著她。


    桔子感到呼吸困難,手腳發軟,她小心地繞開那些白骨,想找一處可以通過的地方,卻突然聞到一股又臊又臭的怪味道,有點兒像家裏的羊圈或豬圈裏的氣息。


    桔子猛一抬頭,當場嚇呆了:隻見前麵的草叢裏迎麵坐著一隻黃毛老狼,那狼的個頭兒活像一隻半大的小牛犢兒!老狼像一個威武的王者一樣,在一塊稍高些的地方端坐著,兩隻眼睛眯縫著,透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凶光,它的大尖嘴高高地昂著,下巴上的一塊白毛在陽光下直剌桔子的眼睛,讓她感到心驚肉跳。


    桔子的腳突然像生了根似的,紮在原地,動彈不得。


    前麵一定是個狼窩!桔子早就聽傻丟兒他媽講過,說這林子裏有一個大狼窩,足足有幾十隻上百隻狼,一到了夜裏就出來活動。


    老八常常用人肉喂那些野獸,以求和平共處。現在,終於被她撞上了,這一回是凶多吉少了!


    那隻人模狗樣兒、煞有介事地端坐著的老狼,扮演的就是在山寨大門口放哨的角色。她甚至隱隱約約看到了“站崗放哨”的老狼身後的林子裏的草叢中,有幾隻正在嬉鬧的小狼崽子。


    桔子心裏明白,如果今天不小心惹了這隻老狼,隻要它一聲吼叫,大隊的狼群就會召之即來……桔子就別想逃出它們的圍剿了。


    桔子一步一步地慢慢後退著,麵部盡量保持平靜,可是她的兩腿卻不自主地發著抖,站也站不穩。


    她看到那頭老狼慢慢地站了起來,它好像在猶豫著,是不是衝上來跟這個入侵者較量一下。


    它還回了一下頭,就像給林子裏的狼們丟一個眼色,發一個信號那樣,桔子的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兒上……


    終於,她的手摸到了身後的一棵大樹,急忙閃身躲到樹後去,可是眼睛還死死地盯著那隻老狼的動靜。生怕它趁她不注意從後麵竄上來拍她的肩膀,然後毫不客氣地撕了她。


    狼的習性都是這樣的,比狐狸還陰險,喜歡在暗中攻擊人畜。


    那黃狼並沒有竄上來,它原地佇立,緊守地盤,寸步不讓,似乎沒有主動進攻的意思。


    桔子想起了傻丟兒他媽說的,老八用人肉賄賂了山上的狼群,所以隻有他才能在狼的地盤上自由來去。


    此刻,桔子再不覺得傻丟兒他媽的話完全是胡說八道了。


    現在隻能繞開這個地方,另尋出路。桔子悄悄地走出了十幾米,然後,借著樹叢的遮擋,拚命朝狼窩側麵的方向跑去,她真怕那老狼回過神來又追擊而來!


    終於翻過了一座山丘,這才放慢速度,但還不敢停下來。她一邊呼呼牛喘,一邊東張西望,努力辨認著周圍的景色,這裏有一小片白樺樹,那裏有幾棵美人鬆。她想把經過的地方都牢牢地記住。


    可是走著,走著,相同的景色不斷地出現,搞得她越來越分不清哪是剛才走過的,哪是沒走過的地方了。


    霧起來了,她的心揪得更緊了,簡直分不清東西南北,前後左右。


    自從遇到了狼窩後,林子裏好像根本就沒了路,她隻好在樹枝縫裏鑽來鑽去,這一鑽,就要七拐八彎不停地改變方向,隻一會兒功夫,她就再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跑了。


    現在,霧已經散去,老八的營地好像又被她甩到後麵了,可她對方向還是糊裏糊塗一鍋粥。


    想起傻丟兒他媽三回出逃、又三回自個兒跑了回去,桔子的腿就止不住地發抖。她真不敢想像自己突然丟盔卸甲地跑到老八麵前去,是個什麽樣子,那王八蛋老八又會怎麽變著法折磨她呢?


    剛才營地裏的哭叫聲又響在她的耳邊,一想到老八在黑黑的窩棚裏折磨她的場麵,桔子就恨不能一頭碰死在樹上才好。


    突然,腳下“咯崩”一聲脆響,桔子毫無防備地摔了個仰八叉。她爬起來一看,又是一具掩映在草叢中的人骨頭架子,剛剛被她一腳踩碎了幾根肋條骨!


    再定眼一看,天啊,前麵一大片屍骨,把林子裏都鋪滿了,那些骨頭非常陳舊,好像是經年累月風蝕日曬之後的樣子,已經跟腐爛的枯葉一個顏色。


    一隻隻圓不溜秋的骷髏,在草叢中呲牙咧嘴地東張西望著,表明這些人死前一定是在努力地辨別著方向時倒下去的,就像桔子現在這樣。


    桔子被這景象嚇得一聲也不敢吭,好像生怕吵醒了這群鬼怪,會加害於她。


    這就是當年進了迷魂穀來再也沒出去的日本鬼子或是抗聯大部隊吧?桔子聽老輩人講過的,可是一旦親身遇到,她還是被嚇得魂飛魄散。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愣了一下,然後撒腿就跑,一路上摔了無數個跟頭,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下來喘一口氣。


    就在她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水之後,抬頭就看到了那一大片在晨曦中鮮豔奪目的罌粟花……


    這會兒,妖嬈多姿的罌粟花在桔子的眼裏就好像一汪鮮紅鮮紅的血,把整個迷魂穀和整個的桔子都淹在了裏麵……


    這迷魂穀,簡直就是一個大迷宮,而且這迷宮好像是老八親手設下的一樣,完全按照他的意願布局!桔子“噗嗵”一聲倒下了。


    就這樣,第三次出逃又夭折了。


    當天晚上,老八就把她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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