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狗蛋兒在村子裏轉悠了一個上午,隻覺得煩躁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於是趁著他媽沒注意,就又往北山嘴兒的林子裏跑去。


    一邊兒東張西望,一邊兒往那個熟悉的地方走著的狗蛋兒,這會兒心裏突然有點兒害怕。


    昨天他在林子裏聽到他媽的大呼小叫後,一口氣跑到那兒,就看到了那可怖的一幕:一個被狼吃光了肉的死鬼,就在他媽腳下的倒木洞裏,露出一隻帶著幾個黑窟窿的骷髏頭,瞪著他和他媽,真惡心人!


    狗蛋兒像所有的小孩子那樣,上去就求救似地緊緊抱住了他媽的胳膊,一下子躲到老太太的身後,然後探出半個頭來,抖抖嗦嗦地問道:“……這、這個人,是誰呀?”


    娘兒倆磕磕絆絆地跑回村子,叫來了人,這才認出死者就是二柱子。他那一條粗、一條細,一隻長、一隻短的兩根腿骨,證實了他的身份。


    二柱子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上個月,狗蛋兒還在林子裏揀到他的柳條筐呢!狗蛋想到這兒,心裏說不出的別扭。


    現在,正經過那截藏過二柱子屍骨的倒木,狗蛋兒居然下意識地又走過去,彎下腰,往下麵的樹心洞裏瞅了瞅。好像希望二柱子還躲在裏麵似的。


    裏麵當然什麽也沒有,二柱子已經被運到他家裏的墳地上埋了,那地方在村南頭兒的山腳下。


    就在這時候,狗蛋兒聽到了林子深處傳來“稀裏嘩啦”的樹枝響動。他連忙抬起頭,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正從林子裏的灌木叢中鑽出來,頭上低低地壓著一頂太陽帽,長長的帽簷,就像鴨子的長嘴那樣。


    狗蛋兒就那麽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樹後麵,他緊緊地靠在樹幹上,這才幫助那兩條軟軟的腿撐住了身子。


    隻見那個人從林子裏麵鑽出來之後,東張西望了一陣子,然後一拐,就朝一座山坡後頭爬去了。


    狗蛋兒的眼睛一亮,跟上那個人影兒就往前追,他被自己的一種感覺激動得心頭亂跳,腿就不由自主地往前邁。


    進了一座老林子,樹比先前那個地方的更粗了,黑乎乎的樹皮看上去也更老。狗蛋兒突然腳一歪倒在了一塊大石頭後麵,累得再也不想走了。


    也許,自己看錯人了?


    狗蛋兒狐疑地趴在石板上喘了一陣子粗氣,隻覺得一陣疲倦襲上來,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聽到兩個人的說話聲從石頭後麵傳過來:“這是兩萬塊錢。操!下批貨什麽時候送來?”狗蛋兒興奮得差點兒喊起來,他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聲音太熟悉了!尤其是他那句十幾年不變的口頭語“操!”證明說話人正是自己的姐夫大龍。


    “還是老規矩,下月初一。”這人的聲音也有點兒熟悉。是誰呢?狗蛋兒一時沒想起來。


    “操,那好,我到時候再來。”


    “不用了,到時候我親自送去。”


    “操,還是我來吧,正好順路回家看看我老婆。”


    “得了吧,幹這行的,腦袋都難保,還看什麽老婆?別忘了你是個通緝犯!到處都貼著通緝令,你回村子去,想送死呀?……”


    “別嚇唬我!我要是怕死就不幹這個了,操……”


    “你不怕死,我還怕死呢!你可千萬別他媽的把我也給連累嘍。這樣吧,你要給老婆送錢,我替你辦吧。”


    “你老八?操!我怕你趁機把我老婆給睡嘍……”


    “得了吧,隻許你在外頭養女人,就不準你老婆在家也偷偷漢子?”


    “好你個老八!操,你要是敢碰她一下子,我就跟你沒完!”


    “嘿嘿……我要是已經碰了呢?”


    “我操你八輩兒老祖宗!”


    狗蛋兒聽得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


    他剛要爬起來上前看個究竟,卻又覺得那兩個他熟悉的人這會兒好像都火氣很大,他有點兒害怕。大人們生氣的時候最好不要招惹他們,這是他做了二十幾年孩子所得出的寶貴經驗。


    於是狗蛋兒還是保持著乖乖的姿態,趴在石板上,想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可是聽著聽著,那邊就什麽聲音都沒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地站起身來,可四周連一個鬼影兒都沒有。


    “姐夫!”狗蛋兒的舌頭突然靈活多了,他流利地衝著林子喊出了一串:“姐夫!姐夫……”然後,山裏就響起了一連串學舌般的回音:“姐夫姐夫姐夫……”


    狗蛋兒朝著林子裏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大叫著,一麵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他心裏認定了剛才那個戴太陽帽的男人就是他的姐夫,那個說是“出去賺錢”已經一年多了的大龍!


    至於他為什麽突然在這裏出現,又為什麽跟那個老八在一起,他們在談論什麽事,他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


    任狗蛋兒怎麽叫,怎麽追,前麵那個人影兒卻一直不回頭,隻是忽隱忽現地在狗蛋兒的視野裏閃爍著。


    不知跑出了多遠,那個人的影子就像幻覺一樣,突然消失了,一切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狗蛋兒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他一時弄不明白剛才這林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以狗蛋兒的智商,即使真的遇到了他的姐夫大龍,又能怎麽樣呢?而此刻的狗蛋兒卻強烈地念著“舊情”,他一心想著離開半坡村之前的大龍,那個帶著他下河溝捉魚,上房簷掏鳥,對他就像對待自己的傻兒子那麽有耐心的姐夫。


    傷心失意的狗蛋兒發現自己把姐夫給弄丟了,就一個勁兒在原地打著轉轉,像一心想叼住自己尾巴的小狗那樣。


    他不甘心就此離開森林,回家去。於是,他就東一頭西一頭地在林子裏轉圈子,直到天黑下來,他才發現該回家了。


    可是路在哪裏呢?


    第19章桔子的陰謀(1)


    桔子躲在石頭後麵,看著老八和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漸漸走遠,這才慌慌張張地跑進那片樹林。


    隻見那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男人,已經躺在一條山間小溪邊上,身邊的石板上是一大灘鮮血,還沒完全凝固。


    他的臉是陌生的,看樣兒不是半坡村人。桔子仔細一瞅,男人裸露的前胸上,被割了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裏麵有一些拖泥帶水的內髒被掏了出來,就像小多死的時候被狼掏的一樣。


    老八這家夥剖了人家的胸膛做什麽?難道是怕他不死麽?桔子百思不得其解。


    再一看,桔子嚇傻了:那男人的褲子已經被褪到了膝蓋上,他那男人的家夥被從根兒上齊刷刷地割了去!桔子惡心地急退了幾步,腦袋“嗡嗡”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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