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黑暗中,邊喘著粗氣歇歇腳,邊得意地想像著這一望無際的煙棵子上,還殘留著的那部分尚未成熟的煙葫蘆,想像著它們還會熬製出一大塊上好的煙膏子,可以換成一大疊人民幣,老八就感到心曠神怡。


    自從十年前那個該死的女人卷走了他的全部家產,跟上一個野男人私奔了之後,老八就在精神和肉體上受到了重創,以至於相當長的時間裏做不成男人。


    後來,雖然用了千方百計,可還是沒有恢複到健康時的程度。老王頭兒那活蹦亂跳、不甘寂寞的老姑娘,就是因為對老八的性功能頗有微詞才傷了他的自尊心,為那說不出口的床第之事送了命。這是後話。


    一個臭女人,竟敢背叛老八,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老八因此與天下所有的女人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一心要利用一切機會置她們於死地。一個冷雨淒淒的黃昏,他曆盡艱險,在牡丹江的一個小鎮上找到了那對狗男女,毫不手軟地殺了他們,然後逃到深山裏的半坡村來落了腳。


    一旦開了殺戒,就無法輕易收手。


    老八跟著老王頭兒熟悉了迷魂穀周圍的所有山林,並在適當的時候送那個對他存有戒心的老家夥進了天堂,然後又將對他的性能力表示不滿的老婆除掉。


    他利用了半坡村民的樸實和無知,愚昧和麻木,利用了半坡村這個世外桃源似的偏僻地方,充分滿足了自己駕馭女人,報複女人,聚斂財物的欲望。


    現在,他很快就要達到目的了,隻要再過一兩年,他就可以背上一大包錢,離開半坡村這個鬼地方,到一個繁華的地方去享受高質量的生活……每想到此,死灰複燃的熱情就會將老八燒得渾身顫栗,牙齒“的兒的兒”做響,就像十足的大煙鬼斷了煙抽一樣。


    現在,老八又興奮得感到渾身發冷了,就在這時候,他隱約地聽到了一種聲音,好像是有個人跟在他的後麵。是誰跟了進來?


    老八馬上警覺地貓下腰,藏在了煙棵子壟溝裏。


    他聽到距離這裏兩三百米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哭叫聲,好像是一個什麽人正在對另一個人行凶。


    老八可絕不能容忍有人不經過他的準許,擅自接近他的大本營!


    他一個高兒竄起來,把圍在腰上的狗熊皮往肩上一翻,整個人就變成一個毛茸茸的“野人”模樣了。然後,他像一頭凶猛的豹子一樣,朝目標狂奔而去。


    傻丟兒他媽的無辜慘死,深深剌激了桔子。


    她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傻丟兒他媽的死,純粹是自己報仇心切,腦子發熱造成的。


    從前家裏用奪魂草和鬼花臉兒都是拿來點了火熏蚊子的,而抹在衣服裏子上,又都是在冬天裏,或者是人不容易出汗的時候。可那天她跟傻丟兒他媽往身上抹的時候,一時間忙出了渾身大汗,那毒藥就是從毛孔裏被吸收了進去害死人的。


    為這事,桔子一連做了幾夜噩夢,夢見傻丟兒媽埋怨她不該給她身上塗毒草汁:“你是存心要害我呀!你騙我!我那可憐的傻丟兒可咋辦哪?”


    桔子有口難辨地麵對著臉色黑紫的傻丟兒媽,看見她的裸體上一滴滴地往下滴著黑黑的毒汁。驚叫著醒來的桔子,恨不能老八立時就來叫她,她的手伸進草鋪下麵,摸到了一隻隻的毒蘑菇,已經幹硬幹硬的,沒了汁液。


    不知道老八什麽時候再來找她,桔子這會兒就像一個等待約會的人,內心的焦急無法言說。


    她真怕自己的目的還沒達到,就已經在這種精神煎熬中含恨死去。


    桔子睡不著,就爬起來想出門去透透氣。天還沒亮,霧氣就已經彌漫起來,秋天已經悄悄到了。


    營地裏一片死寂,累了一天的女人們還都沉浸在夢境中。


    就在這時,她突然聽到一種怪怪的聲音,從林子裏斷續地傳來。就像一個垂死的動物在掙紮,忽而急促,忽而緩慢,一會兒強烈,一會兒又非常微弱……


    桔子的心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她胡思亂想道:那會不會是一個人呢?


    林子裏的野獸可能已經入睡,天天夜裏都囂張一時的狼群們這會兒也偃旗息鼓了。


    桔子壯了壯膽,往森林的深處走了幾步。這時再側耳細聽,卻什麽也聽不到了。


    野人!她突然想起半坡村裏的傳說。據說那野人都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出來活動的。


    會不會真是那家夥……


    桔子強抑住心跳,輕輕挪動腳步,想回過頭往回溜。


    剛才那聲音又傳來了,這回她聽清了,那是一片激烈的撕咬、舔噬聲,伴隨著幾縷貪婪的哼叫——又是狼群!


    剛才她聽到的撲騰聲音一定是那個被狼啃咬的動物發出來的。


    桔子的汗毛突然暴裂般地難受起來,她抽身就往窩棚裏跑,卻突然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受了驚嚇的桔子忍不住壓抑地叫了一聲,她聞到了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那是老八!


    “這麽晚,幹什麽去了?”老八低聲喝道。


    桔子腳下絲毫也不敢放慢速度,她一邊往回跑,一邊回答:“上茅房了。”


    躺在鋪上,她還在發抖,牙齒磕得“噠噠”作響。她聽到蘭子在她旁邊翻了個身,睡意朦朧地說了一句:“別管閑事了,快睡吧。”好像她對老八在夜裏究竟幹了些什麽一清二楚,已經見怪不怪了。


    “老八好像是把什麽東西喂了狼群了……”桔子試探著說。


    “我早說過,林子裏的狼都是老八養的,比他親生的還親呢!”蘭子被桔子吵得清醒過來,轉過身來對著桔子的鋪,壓低了聲音:“老八過一陣子就不知從哪弄來一個人,夜裏綁在樹上喂狼。那些王八蛋的狼崽子們都認識他,快要把他當爹了……”


    “他這是為啥呢?”


    “圖個太平唄。聽說這老林子裏的動物都是山神托生的,惹不得。老八年年進山來種大煙,要是得罪了山神,那不是麻煩了麽?”


    “可那些人是怎麽進山來的?他們是自己來的麽?”


    “誰知道?反正老八一到時間總能找到狼食兒。也許,是老天爺幫他?”蘭子似乎不願意再去動這無謂的腦筋,自顧翻了個身,又睡了。


    桔子在黑暗中瞪著天棚,心想,到了秋後,老八的“狼食”可能就是她們這些已經完成種煙任務的女人了。到那時再跑,可真的來不及了。


    要抓緊時間。


    天亮後,桔子再跑到昨晚聽到狼吃人聲音的地方一看,樹上並沒有蘭子說的綁著喂狼的人骨架子。


    可她還不死心,轉了半天,終於看到一棵鬆樹下麵的草地上血淋淋的,到處都是碎肉。


    她掃視一下四周,見沒人注意,撒腿就往後山窪裏的“死人坑”跑過去。


    果然,在那堆白骨的最上頭,扔著一具紅通通的新鮮屍骨。


    這一定又是個幫老八背給養進山的男人,被老八卸磨殺驢地給害了。


    桔子想看看那男人的臉是什麽樣兒的,可是屍體被胡亂扔在那裏,臉是朝下的。她歎了口氣,剛要走開,突然,那死屍腳上的一雙鞋十分剌眼地吸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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