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的腦子飛快地轉動,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才能躲過老八的殘害。她努力猜測著老八會用什麽樣的方式置她們於死地,是棍棒還是繩索?是利刃還是大煙?


    “去,把鍋裏的肉端上來,分分吃了,大家夥兒一塊兒上路吧。”老八對啞吧歪了一下脖子,啞吧女人聞聲抹了兩把臉上的鼻涕眼淚,就起身到鍋灶那兒忙活去了。


    是時候了。桔子想。


    隻要她們拖延一會兒,不去吃那下了毒的人肉,隻要老八和啞吧先吃下去,她們就贏了。可是用什麽辦法讓他們先吃呢?


    肉盛來了,用一隻大鋁盆裝著。已經煮得稀爛的人腿肉,看上去鬆鬆懈懈,一點兒彈性都沒有,裝了滿滿的一盆,散發著一陣陣怪異的香味兒。


    幾個女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動手。桔子急中生智,先上去撕下一塊肉,強忍著惡心,舉在手上,又回到原地跪下,眼睛望定老八,做出乖乖等候命令的樣子。


    那塊肉被她小心地拿在手上,她明白那裏麵的劇毒的厲害。


    桔子看見了老八的眼睛,他站在那裏,努力掩飾著幸災樂禍的神情,示意啞吧女人也一塊兒吃。


    啞吧上前撕下一大塊肉來,遞給了老八:“你也吃吧,今兒的肉煮得挺爛乎的。”


    老八厭惡地斜眼掃了一下那塊黑乎乎的肉,出其不意地對啞吧說“你先嚐嚐,我一會兒再吃。”


    “你吃吧,這是塊好肉,一點兒都沒外味兒。”啞吧的手頑固地舉到老八的鼻子前頭,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老八那骨碌碌躲躲閃閃著的黃眼珠。


    “叫你先吃你就先吃!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難弄?”老八忽然歇斯底裏地發作起來,他幹巴巴的大手掌一揮,將那塊已經湊到鼻子上的肉“啪”地一下遠遠地拂開,那塊肉頓時飛得無影無蹤。然後,雙手合十,雙膝彎曲,重又跪下,做出向上天祈禱的樣子。


    死一般的寂靜。


    這包藏著濃濃火藥味兒的寂靜隻維持了一瞬間。桔子猛聽到啞吧女人嘶聲大叫:“老八!你這個混蛋!”她嚇得一哆嗦,手裏的肉掉在了草叢裏。


    就在這時,她猛然看到啞吧女人頓時變了一個人,她那曆來不動聲色的白淨臉,此刻扭曲得無比醜陋。


    這女人整個兒就像一個瘋狂的金鋼,不知哪來的那麽大力氣,跳起來,一腳踢翻了地上的肉盆,衝上去揪住了老八的脖領子,飛快地從懷裏抽出一把菜刀,“嗖”地在頭上掄成一個雪亮的半圓,就劈了下去……


    小多她媽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年輕人出了村子往山外的方向去了……


    漸漸地,再也看不清他們的背影,眾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各自散了回家去。


    小多媽隻覺得心像被揪下來一樣,說不清是個啥滋味兒,恨不能衝上去把那兩個年輕人拉回來。


    她眼花頭暈、腿腳抖抖嗦嗦地往家裏摸去,直到進了院子,還不知道是怎麽走回去的。一進家門,她就急急地跑到兒子的屋子裏去,看著那塊被撕掉了的糊牆紙,歪著頭,瞪著眼,上下左右,端詳了又端詳,然後坐在炕沿上發呆。


    兒子真要是把人家的孩子撕了票,那可就沒活路了……小多走了這麽多天不見人影兒,她哥又出了這檔子事,一輩子辛辛苦苦,怎麽養出了這麽些個畜生呀?


    女人明白,隻要那兩個年輕人一到了鄉裏,把半坡村的事報告了公安,她老韓家就非家破人亡不可!


    她真希望小多和他哥哥都走得遠遠的,誰也別再回來!她誰也不想見到,他們永遠不回來,她也不想……


    小多在夢裏不願意進家門的情形,又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都說人死了就不能再進家門了,看來小多十有八九變了鬼魂了……隻剩一個兒子又惹上了這麽一檔子要命的官司,這日子還過個什麽勁兒呢?


    鬼差神使地,她突然伸出幹巴巴的手指來,拚命往下撕扯牆壁上那帶著花紋兒的糊牆紙,直到把手指甲都摳出了血。


    撕完了這間房,突然又想起來另兩間屋子也糊著一樣的牆紙,就又到另一間屋裏去撕。


    小多的奶奶踮著兩隻棕子一樣尖尖的小腳,磕磕絆絆地上去,緊攔慢攔沒攔住,轉眼間,幾間屋子的牆壁就都麵目皆非了。心疼得老太太一個勁兒嘮叨:“好好的牆,弄成這樣兒,多難看啊。離過年糊新紙還有好幾個月呢!唉……這可咋整啊?這可咋整啊……”


    小多她媽好像沒有聽到老太太的話,也沒有看到老太太的存在,她歪著頭看了看撕得破破爛爛,東一條西一塊的牆紙,覺得還是不行。


    於是,她走到灶台前,從鍋底抽出一根燒得紅通通、帶著火苗的木頭,把牆上撕剩下的紙一下點著了。


    先是有一股白煙從窗口飄出來。


    緊接著,火苗就竄上了木板天棚,竄出了屋頂。


    在山坡上種地的小多他爹,遠遠地看見村裏升起了一縷黑煙,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扔下鐮刀,連滾帶爬地往家跑。


    剛跑到村頭,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邁不動步了:他看到自己家的房子已經變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巨型火把……


    第28章老八的供詞(1)


    老八的一隻肩膀被啞吧女人一刀劈下。


    此刻,那條作惡多端的胳膊像折斷了的烏鴉翅膀,黑乎乎、血拉拉,耷拉在他身子的一邊,使老八看上去怪裏怪氣的,說不清是個什麽動物。


    原來,在蘭子按桔子的安排到鍋裏投毒之前,老八早就背著啞吧在肉鍋裏下了毒,想讓這些被他玩弄、遭他淩辱,給他賣命種毒品的女人稀裏糊塗、心甘情願地做他的犧牲品。


    他那一番所謂“天堂”之類的裝神弄鬼,其實隻是一種障眼法。他要在離開之前殺人滅口,置幾個女人於死地,其中當然包括啞吧女人。


    多疑的啞吧女人早就對老八心懷戒備,她預感到老八不會跟她一道殉情,所以就防備了一手。


    老八果然想讓啞吧女人先吃那帶毒的人肉,此一舉,使啞吧對老八的所有幻想都當場破滅了……她終於不情願地認識了老八的真麵目:原來他在半坡村勾引她之後,對她許下的種種“宏願”,隻是為了把她騙進山來做幫凶的手段。


    啞吧受到了致命的打擊,她這些天漸漸對老八生出的怨氣,就在這一瞬間,驟然暴發出刻骨仇恨。


    她怎麽能容忍自己忠心耿耿、殺夫拋家、不顧一切地追隨著的男人,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刻背叛了她!


    啞吧女人的眼睛頓時紅得幾乎滴出血來,這會兒,她那死盯著老八的眼神兒,活像一隻要吃人的母獸。


    此刻,那被突然如其來的劇痛剌激得哇哇亂吼的老八,由於剛剛吸食過鴉片煙,就像一個被注入了莫名活力的怪物,竟拖著一條殘廢了的膀子跟啞吧對峙起來。


    他搖晃了一下,就上來搶奪啞吧手裏的刀把子,啞吧一邊跟他撕扯,一邊大叫桔子:“快來幫我!快點兒……”


    一場血淋淋的肉搏就在林間這塊空地上展開了。


    啞吧被老八的一隻獨臂揪得死死的,她手上的刀顫顫地舉著,完全可以就此砍下,結果了老八,可是她卻猶猶豫豫,一再躲閃,不讓老八搶走菜刀。


    “砍!砍!快砍死他呀!”玉環在一旁歇斯底裏地大喊著,她恨鐵不成鋼地對啞吧女人跺腳,對她的沒用表示不滿。


    桔子早已衝上去拉老八的衣襟,她隻聽老八一聲慘叫,那條尚連著一些皮肉的斷臂一下子被扯掉,“噗”地一聲掉在草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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