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與我們家不是近親,我爸弟兄三個去太原的時候叫上了他,爺爺對他不算親熱,隻是點點頭打招呼便不再多說,甚至對後座上裹了兩層被子,像個還在繭裏的大白蠶一樣的杜妞妞沒有一點好奇,就是規規矩矩的坐在我身邊,生怕弄髒了車裏。


    到了爺爺家,守夜的大狼狗爬起來嗚嗚的呼號,它沒有汪汪而是嗚嗚,讓我頗感興趣,這家夥本來是睡著的,隻是杜妞妞被抱著進來時才開始嗚嗚,聲音有種恐懼又帶著警告,都說狗通靈,我覺得它是感覺到了什麽。


    農村的狗養著簡單,主人吃啥,它們就吃剩下的,後來爺爺告訴我,虎子之所以能察覺到妞妞身上的危險,也是因為吃的簡單,五穀雜糧天生天養,並沒有禍害了它的狗鼻子,城裏的那些狗不叫喚,並不是因為城裏沒有鬼,而是寵物犬已經退化成大傻逼了,一身肥膘,鬼出現在它們麵前,這些狗都想上去嚐嚐好不好吃。


    第十三章坡池


    爺爺家就是普通的農家小院,黃泥和磚壘起來的院牆,木頭門,門上釘著木栓子,房子也是最普通的那種,青石瓦頂,黃灰色的牆麵,還有幾根幹稻草貼在上麵,破舊的木門油亮油亮,一看就被摸多了的,院子裏倒是雅致,栽了一棵我叫不上名字的樹,當時是盛夏,還記得有許多蚊蟲繞著樹飛來飛去。


    我爸有錢,可爺爺從來不亂花,他的吃食除了種地就是院子裏的幾頭豬,柵欄裏的幾隻雞,牛棚裏的一隻老黃牛。


    我媽和妞妞媽收拾了幾間屋子,我爸讓爺爺去休息,可他搬了個小凳坐在院裏,說不困,熬個夜倒是不算什麽,還問我爸這麽晚回來有什麽事。


    我爸遲疑了一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杜鵬飛把事情說了,有些遺漏的我立刻補充上去,還說了一些自己的猜測,每當這時,爺爺就衝我笑笑,臉上說不出的怪異,搞得我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等一切原委說完,爺爺低頭抽了幾口煙,僵化的老臉上看不出有什麽打算,妞妞爸媽都麵色凝重的等下文,爺爺這副樣子應該是有辦法,如果束手無策,他應該直說,而不是擺出誰都能看出很為難的樣子。


    “明天你們就回去吧,航航和妞妞就留在這裏,等沒事了再讓他們回去。”爺爺抽了半天煙,我都快被蚊子吸成人幹了,他才幽幽吐出一句話。


    妞子爸媽立刻歡喜起來,忙不迭問爺爺準備怎麽辦,可爺爺就是一言不發,吧嗒吧嗒的抽著煙袋,後來我爸急了,說妞妞是我以後的媳婦,爺爺這才有些動容,先是看看我,然後對我爸說:“你們也別住了,現在就走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爺爺是個正常的老頭,以前見他的時候雖然有些沉默,但也普普通通,可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大老遠跑回來求救,他居然攆人家走,這是誰都料不到的,當時我爸就急了,軟硬兼施磨了爺爺半天,最後爺爺火氣上來,進了屋子砰的關門,嚷出一句話:“要麽你們現在走,要麽帶著女娃娃一起走把孫子給我留下,不過我告訴你們,女娃娃離開這裏,回不到城裏她就沒命了。”


    誰也不敢拿妞妞的性命開玩笑,帶她回去是不敢,可留在這裏,又不太相信爺爺,最後還是杜鵬飛鼓起勇氣,隔著門道了幾句謝,拉著我爸走了,畢竟鬼身這種沒頭腦的事,如果大家都束手無策,還是聽老一輩的話吧,畢竟他們那個年代,這種事多。


    其實我爸帶我回老家,就是準備留下我在這,一來省的回去惹事,再一個也是照顧爺爺,反正等我長大也是要繼承他的小公司,上不上學無所謂,可我不想留下,撒潑打滾折騰了半天,換來一頓皮帶和一萬塊錢,杜鵬飛又給我留了一萬,拜托我照顧妞妞的好處費。


    我爸開車走後,爺爺就出屋,解開老黃牛的繩子讓我坐上去,他在前麵牽著慢悠悠的出門,尾隨著我爸。


    “爺爺,咱們回去睡覺吧,我爸他們都走遠啦。”我在城裏長大,伢這個稱呼實在叫不出口。


    “沒事,咱們跟著就行,送他們出了村口,晚上路不太平。”


    有啥不太平的,人家一車四個人,我爸還是二百多斤,就算有劫道的,最好的下手對象也是我們這一老一少,外加一頭不停搖尾巴的老牛,這一路的車程我實在困到極點,而且一條看不清前路的鄉村小道,我總覺的有些滲人,說不定這一路走下去,終點就是閻王殿,我便說:“那我能不能回去睡覺啊?”


    “不行,你就趴在牛身上睡吧,老牛年紀比你還大,懂的照顧你哩。”爺爺扭頭,咧開嘴對我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荒郊野嶺的村子,一個人睡覺不安全,後山上的妖精就喜歡你這種白白淨淨的小後生呢,一口咬下去香噴噴,他們最喜歡哩。”


    我驚悚道:“山上還有吃人的妖精?那咱們趕緊回去呀,妞妞還在呢。”


    “爺爺可不管她,山魈喜歡就叼走吧!”


    我幹笑兩聲,不自覺就有些委屈,我爸把我留下到底是正確的嘛?怎麽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出了村口,又向前走了幾百米,到了來時他接我們的石頭附近便停下腳,看著一片黑暗中長籲了一口氣,像是對什麽事終於放心,我騎在黃牛身上總擔心有跳蚤爬到褲襠裏,便催他:“爺爺,咱們回去吧,我有點冷。”


    “好嘞,可別把我家狗凍壞了!”


    說著,他便牽著牛往回返。


    村口有個小池塘,以前聽我媽說過,小叔小時候不上學,他媽打他逼他,他就以死威脅說要跳破池,然後他媽就不敢再逼了,我問我媽什麽叫破池,她也不知道,隻說破池似乎是原子彈級別的威脅,小叔就算上吊,他媽都把他弄下來打一頓扔學校,惟獨這個跳破池無人可擋。


    現在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破池,我無比憧憬又失望,憧憬為什麽我家門口沒有,這樣我連小學也不用上了,失望是破池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一個深坑裏麵全是水,水麵飄著綠幽幽的水草。


    破池不大,也就和小學的操場差不多,深淺倒是不知道,我也沒興趣下去遊泳,失望的看了幾眼剛準備轉頭,忽然看見裏麵有什麽東西在遊動,速度不慢,黑戳戳的一個影子,濺起些許水花。


    水花聲打破了盛夏的寧靜,我還好奇大半夜誰在捕魚或是遊泳,爺爺忽然扭過頭盯著坡池,悶雷一樣的炸喝響起:“滾。”


    我驚在黃牛上,這聲大的差點讓心髒不跳。


    “滾,不然老子下水收了你。”


    又是一聲,還是如平地響雷的震撼。


    月光映的水麵一片慘白,破池中的黑影忽然就不動了,過了幾秒,居然一點點冒出水麵,黑色的頭發,泡的發白的臉,然後是紫色的泳衣


    我怔怔的望著李冉站在水麵上,大張著嘴腦袋一片混亂,金悅湖離這三百多公裏,她居然跟著來了。


    潔白的**,豔色的泳衣,隻該出現在繁華都市的泳裝麗人從荒蕪的小池塘裏冒出來,我不單單覺得恐怖,還有種奇異的錯愕感。


    李冉看著我,嘴角慢慢向上揚起,她笑的很甜美,與生前被老師表揚時的笑容一樣,可落在我眼裏卻總有一股嘲諷意味,帶著笑容,她抬起手指著我,還沒等做出什麽動作,爺爺忽然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破池裏忽然彈出一根水草纏在李冉白玉似的腳腕將她拖進水中,再也沒有冒出來,甚至她入水的時候,都沒有蕩起一圈漣漪。


    這時我才失聲叫起來,啊啊了半天,直到屁股下的老黃牛梗著脖子發出更大的一聲哞才回過神,我跳下牛,緊緊靠在爺爺身邊,盯著波瀾不起的水麵說:“爺爺,那個是我的同學,淹死的就是她。”


    “我知道,破池裏的鬼不會穿那種暴露的衣服,哼,不檢點的小丫頭,該著她死。”


    “爺爺,你把她趕走了?”


    “對。”


    “就用一塊石頭?”


    “對。”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看了又看,還是不明白:“我拿石頭砸她,她害怕不?”


    爺爺爽朗的笑起來,十足的中氣根本不像老人:“當然不怕,我砸她,她也不會受傷,隻是知道我能傷著她,這才跑了。”


    “你怎麽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回家吧,你不是累了?”爺爺不回答,摸摸黃牛的牛角,老牛溫順的跪在地上等我上去。


    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扭執的不肯走,雖然害怕爺爺,可也確信他不會跟我生氣,便耍開小脾氣,爺爺勸了半天不管用,便說我要是回家,就把坡池的秘密講給我聽。


    我不屑的說一個破池塘有什麽秘密,聽名字就知道不帶勁,可爺爺卻感歎道,破池不是破池塘,隻是口音的問題讓人誤會了,其實是坡池,意思是坡上的池子。


    “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要是不思上進往低處走,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如果所有的人都往低處走,這個世界就亂套了,水也是這樣,若是水向高處流,你家住那麽高,還不讓水淹嘍?水不講道理,那些火啊,樹啊都開始搗亂,死了的人活過來,活著的卻死掉,這日子還怎麽過呀。”


    “說坡池,別糊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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