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戴向陽這樣的富豪會沒有立下遺囑,但遺囑多半在律師手裏、親信手裏、或者鎖在自家保險櫃裏……“保險櫃。”一起商量案情的薑明挑出這個詞,和巴渝生的思路撞在了一起。如果保險櫃裏有遺囑,如果打劫的目標是份遺囑,那麽犯罪嫌疑人就是戴向陽的親屬之一,至少幕後指使者是戴向陽的親屬。


    戴向陽有一妻一子,遠在美國。他身邊還有的親屬是侄女戴娟,和侄女婿鄢衛平。戴向陽的妻兒最有可能是繼承人,但他們和戴娟應該說都有動機看遺囑。問題是難道為看一份遺囑,就如此大動幹戈嗎?戴向陽會將私人遺囑,放在半公開的會所裏嗎?不甚符合邏輯和常識。更何況劫案開始的時候,戴向陽仍健在,拿到了遺囑又怎樣,能改得了嗎?戴向陽完全可以重新再寫一份。


    打岔的思路太多。


    好在這條岔路半個小時後就被成功堵上,三支隊的警探很快聯係上了戴向陽的律師,遺囑果然在律師事務所的保險櫃裏,和瀟湘會所的保險櫃毫無關係。戴向陽確證死亡後,繼承人的身份很快就會揭曉。


    這就自然過渡到下一條匯報上。


    關於死者身份。


    核實查尋死者身份,尤其核實爆炸或火災後死者的身份,一直是警方麵臨的巨大挑戰。西方發達國家的警方多采用牙科記錄,那是基於各國牙齒保健的普及和牙科記錄的完整。中國,即便像江京這樣的大城市,牙科記錄仍不足以成為核實身份的基礎。好在戴向陽已經享受了多年的高質量口腔保健,警探們很快查到了他在江京新安口腔醫院的牙醫,一位主任醫師,調出了他牙齒的x光片。


    吻合。


    鄢衛平的身份也同樣順利地核實——他和戴向陽用的是同一位牙醫。


    第三位死者的身份仍是個謎。沒有證件,沒有牙科記錄。


    保險櫃裏兩具死屍的前身也仍是個謎。


    唐雲朗親自打電話來告訴巴渝生和會議室裏的一眾刑警,現場調查和清理仍在進行中,主宴廳裏三位死者的屍體部件都還沒有湊齊,而且恐怕永難湊齊。從現有的屍體部件(主要是頭部)和碎片來看,第三位死者為男性,這是他能給出的最確切的一條信息,其他都不詳,都是猜測。


    比如說年齡。


    唐雲朗說,至少六十歲,如果是六十五也不會太誇張。


    巴渝生一驚。


    他認為一定是自己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唐雲朗說:“對不起啊,這兒有點吵,我的估計是六十歲,六十到六十五都有可能,等送到法醫和實驗室那兒,說不定可以更精確判斷。我現在隻是給相個麵,毛估,從他臉上的溝溝坎坎看出來——他的頭臉部被燒得不算太嚴重。還有牙齒,他有很多齲齒,年輕人很少會有這麽多齲齒。所以我估計,他上了歲數,而且日子過得不容易。”


    巴渝生陷入沉思中。


    又是一個離奇點!


    不知為什麽,從目前的詢問筆錄中,巴渝生和一起分析案情的警員都得出同樣的結論:三名劫匪雖然始終黑布蒙麵,但從他們的說話到行事風格,都是青年或壯年人,頂多是中年,包括被炸死的劫匪丙,怎麽也難想象是年過花甲的老人!


    “身高!唐主任,您對死者身高有沒有什麽估計。”巴渝生問。電話那頭的唐雲朗略一遲疑,回答說:“你別說,根據他的胳膊腿長短判斷,他個頭不低,應該算高個兒,很瘦,瘦高個兒,而且可能是北方人。”


    薑明看了巴渝生一眼,攤開手,做出覺得莫名其妙的鬼臉,巴渝生知道他的疑問,一會兒說真正的結論隻有性別一條,一會兒竟又能從炸碎的屍體看出是北方人。唐雲朗似乎隔著無線電波看見了薑明的鬼臉,說:“這得感謝葛山這個老家夥,他愣是從死者的胃裏……整個肚子都炸開了,你們敢聽不?”


    巴渝生說:“我們都重口味,您繼續。”


    “肚子炸開了,腸胃都在外麵,葛山扒開他的胃,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海鮮、草菇,有趣的是其中有一塊沒消化掉的麵食,黃饃饃或者窩頭類的粗糧,所以猜測是北方人。隻是猜測啊,別下定論。”


    這麽說來,瘦高個,北方人,還有可能就是劫匪丙。但顯然唐雲朗正在將一波三折的現場調查匯報變成黃河九曲,他的下一句話讓所有在電話會議席上的警員目瞪口呆。“還有啊,這位死者身穿灰褐色尼龍夾克衫,地攤上十五塊錢就能買到的那種,燒掉一大半了,但基本上還能看出來。這再次說明他生活清貧。他下身藍色布褲,鞋子完全燒沒了……”他停了停,似乎感覺出電話那頭濃濃的詫異氛圍。“嘿,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沒錯,他不是人質們說的黑布蒙麵、黑衣黑褲的劫匪!”


    案發後3小時55分左右,“瀟湘會所搶劫案”臨時辦案中心那為什麽所有人質都說劫匪黑巾蒙麵,一身黑色衣褲?


    會不會黑布已被燒成灰燼,露出裏麵衣褲?


    稍有經驗的劫匪,如果需要徒步逃走,穿行於街道裏巷,多半不會穿著特殊的黑色製服惹人耳目,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換掉一身黑,最好在黑色衣褲下麵事先穿好尋常的服裝,到時候把黑衣一扒就好。如果這次火災燒掉了套在外麵的黑色衣褲,自然就會暴露出劫匪的“真實麵目”。


    巴渝生和周遭同事們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咀嚼唐雲朗說出的那些“天方夜譚”,就有位女警員進來悄悄告訴他,戴向陽的家屬到了。


    對這一消息巴渝生隻是短暫地驚訝、微微地驚訝,最先冒出的念頭是,戴向陽的妻兒不是還遠在美國?他隨即明白來的一定是戴娟。


    戴向陽和鄢衛平的死者身份已經確定,屍體和屍體殘留部件已經送往市局法醫鑒定中心,但巴渝生不知道市局方麵是否已經有人通知了戴娟。不過,瀟湘會所大劫案這麽轟轟烈烈的新聞,無論再怎麽叮囑辦案和搶救人員守口如瓶,消息總會露出去,謠言、猜測、甚至真相都會進入各類媒體,除非戴娟生活在一個真空環境中,否則她對這起事件的了解,不會太少,隻會太多!


    更不用說梁小彤是戴向陽的合夥人,和戴娟一定也熟識,不可能一聲招呼都不打。


    巴渝生請薑明繼續主持會議,匯總調查結果,並讓他向現場勘查的高手們追蹤一個問題。然後匆匆離開會場。


    巴渝生離開病房後不久,那蘭起身下床。


    昏迷了太久,睡了太久,半睡半醒了太久,那蘭覺得臥床和急診icu那封閉和壓抑的環境二者相迭,隻會加劇此刻潮汐般忽漲忽退的頭痛。她需要的是新鮮空氣和一些能給自己“打打岔”的活動。


    好在此刻張蕾並不在病房裏,也不在病房門口,否則一定會厲色讓她回床休息。這毫無疑問是急診icu五月最忙一天,幾名護士忙碌穿梭,也沒有太注意到她。但她躲不過走廊裏的一位美女刑警。


    “巴隊說了,一定不準你到處亂跑。”女刑警從走廊邊的一排塑料椅上站起來,她看上去還像個高中生,大概得益於一張還帶著嬰兒肥的圓圓俏臉,小小的肉肉的鼻子,不用怎麽笑就會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那蘭記得巴渝生叫她小楊。


    “我不亂跑。”那蘭笑道,“我跟著你跑好不好?”小楊笑著說:“我也不能亂跑,要堅守崗位,不聽老板的話,我會死得很慘。”


    那蘭隻好曉之以情:“我實在呆不下去了,病房裏呆著,我頭痛越來越厲害,必須走走才能舒服點,要不你陪陪我,我們就在醫院裏走走。反正你有傳呼機,我逃不掉的。”


    小楊猶豫了一下,終於同意:“隻能局限在醫院內部。”


    那蘭高興地說:“謝謝你,如果巴隊怪你,我幫你反擊。”


    兩人邊聊邊走出急診icu,又走出門急診大樓,小楊問:“我們去哪兒逛?”


    那蘭脫口而出:“你們的臨時辦案中心。”


    小楊的鼻子一皺:“啊?太不好玩兒了!我剛在那裏做了兩個小時的筆錄,好不容易爭取到監視你這個壞分子的機會,又要回去啊?”


    那蘭說:“去那裏至少我們是安全的,沒人會說我們‘亂跑’到辦案中心,對不對?”


    小楊忽然明白了:“我知道了,你閑不住,要去幫巴隊破案,對不對?看來局裏關於你的傳說都是真的。”那蘭委屈地說:“肯定是假的,我每次被你們巴隊抓差,鈴都是被逼的。這次也一樣,誰讓我是劫案的目擊者,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小楊詭詭一笑:“你想去看那些筆錄,對不對?你會看到我清秀的筆跡哦。但是我可沒權力讓你看,必須要巴隊批準。好像要正式聘你做顧問什麽的手續……他剛才在病房的時候你沒跟他提嗎?”


    “提了。”


    “他怎麽說?”


    那蘭回報一個詭詭一笑:“他最擅長的,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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