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筆錄時留的地址。”那蘭在沙發上不邀自坐,揉著腳踝,顯然昨天跳樓時腳也扭著了。


    “我留的是隔壁的地址!”


    “你鄰居那對老夫妻,真的很不錯。”


    謝一彬憤怒地在空中一揮拳:“我專門跟我……這對老夫妻囑咐過,不要把陌生人往我這兒帶……”


    “陌生人?我失憶了,難道你也失憶了,我們昨天不是剛見過?好了,別怪他們了,他們守口如瓶,是我自己猜出來的。”那蘭的目光停留在茶幾上的那張紙上,“我一打聽你,他們一邊說不認識你,一邊緊張地互相看,然後下意識地往你門前瞟兩眼。是他們的眼睛露餡兒了。你和這對老夫妻做鄰居多久了?”


    謝一彬一愣:“什……什麽意思?”


    “大概也就三十年吧?你管那位大叔叫老爸,管那位大媽叫娘,對不對?”那蘭自己都有點忍俊不禁。


    “你胡說什麽呀!”謝一彬還在微弱抵抗。


    “好啦,也不怪你,誰讓他們牆上掛了那麽大一鏡框呢,你們仨的合影。”


    “照片上我才初中!我有那麽天山童姥嗎?”


    “牆上還有另外一大鏡框,江京鐵路分局機務段,謝長盛,光榮退休。”


    見謝一彬終於放棄了抵賴,那蘭拿起茶幾上那張紙,“看來你是真打算寫懸疑小說啊,布局都布好了!”


    “我想琢磨出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誰能都跟你似的:我失憶了,再見,撒手不管了,誰也別找我的麻煩。”謝一彬把紙搶了回來。


    那蘭笑道:“我要是撒手不管,找你來幹嗎?”


    “什麽意思?”


    “你要是丟了記憶,不想立馬找回來嗎?所以我比誰都更想知道昨天到底怎麽回事。我看了你們的筆錄……”


    “憑什麽!”謝一彬叫起來,“他們怎麽能讓你看我們的筆錄?合法嗎?”


    “沒辦法,誰讓他們逼著我做這個案子的犯罪心理谘詢顧問呢,我想不看都不行。”那蘭從來不喜歡撿便宜賣乖,但此刻還是忍不住俗氣了一把。“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一起把這個案子破了?”


    “你開什麽玩笑,我們倆?市局刑偵總隊那麽多警探,難道都立正、稍息,等著我們兩個小業餘破這個大劫案?我可不能這麽糊弄我的讀者。”謝一彬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一陣小興奮。


    “那就算了吧。”那蘭站起身,“我以為我去給他們做顧問,有些內部材料,你會多少有點興趣呢。我自己來吧。再見。”


    她走到門口,謝一彬忍不住問:“我能做些啥?”


    “很多。”那蘭知道他剛才不過是在試探和發牢騷,轉身一笑,“首先,我需要一個人跟我一起開發智力,互相啟發。比如,我們的重點應該放在什麽上麵?”


    “或者說,放在誰上麵?”謝一彬把手裏那張紙談在茶幾上,那蘭再次坐下。“你看這裏所有人的關係,大多鬆鬆散散的,但和這個劫案、爆炸案緊密相關的,就是他。”他指著“戴向陽”三個字。


    那蘭點頭說:“他恰好又是比較容易調查的……相信警方也會以他為突破口。但我們有優勢。”“你繼續推銷吧,我聽著。”


    “據我跟市局合作幾次的了解,警方有人力,因此可以全麵出擊,但全麵出擊可能帶來的缺點是忽略細節,或者說,不會立刻進入細節。這就是我們的優勢,可以試著找警方不見得會注意的細節。”


    “能打個比方嗎?”謝一彬一時沒有什麽思路。


    “警方會去調查劫案發生前,戴向陽是否得罪過什麽人,跟哪些人有過生意往來,可能會結怨,知道保險櫃內容的有哪些人,其中哪些可能會有興趣或者動機將其中的好東西據為己有。他們會更容易掌握戴向陽經濟上的一些情況,調查他的家庭,調查他集團裏的複雜人事關係。我所說的細節,是……比如他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樣的品牌,看什麽樣的書,他有沒有沒公開的健康上的問題,比如抑鬱、失眠。另外,我們可以去抓一些他生活中的規律,比如經常光顧什麽樣的餐館、酒店、會所,從那裏可以道聽途說很多警察正式詢問問不出來的小細節。噢對了,”那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戴向陽的侄女戴娟曾經告訴警方,戴向陽每年要去東南亞度假好幾次,隻是一個細節,他具體去了哪裏?他去幹什麽?遇見了什麽人?我不覺得警方在目前這個階段會專門派一名警探去調查這個細節,但是我們這樣的遊擊隊員正好可以有所作為。”


    謝一彬說:“你是說像我這樣的遊擊隊員可以做些什麽,你一定還有別的打算。估計我隻是個跑腿兒的,你還是大boss。”


    那蘭笑笑說:“我一樣得跑腿兒,大家都是遊擊隊員,都是誌願者,沒有雇傭關係。把你手機號給我吧。”


    謝一彬又抱怨了一通昨天心愛的手機被付之一炬,隻好買了個“小三”,和那蘭互相加了微信。他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那蘭的微信聯係人,驚呼:“哇,你真是傳說中的交際花呀,好像我們這些難友都加上了。”


    那蘭說:“難友都是緣分,要珍惜哦。我這裏還不全呢,華青和建偉還沒有新手機,還有吉三樂,基本上見了我就頭痛。”


    兩名成功脫逃的劫匪聽到門鈴聲,互相看了一陣對方恐懼的臉,然後去關掉了電視機。其中一人在貓眼裏往外看看,外麵的人對著貓眼拍了一巴掌,把他嚇了一跳。讓來人進門後,其中一個說:“嚇死我了,不是說今天不聯係的嗎?不是說我們哥倆要人間蒸發幾天嗎?危急情況例外。”


    另一個說:“那肯定就是有危急情況了。傻不傻呀你?”


    來人說:“當然危急,人命關天。”


    兩名前劫匪的臉色更難看了。來人問:“你們以前的那些手藝,還會嗎?”


    其中一個劫匪說:“當然。要幹嘛?”


    來人說:“殺人!”


    5月19日下午2:30許,餘貞裏瀟湘會所周一顯然是餘貞裏在一周之內相對平靜的一天,遊客不多。剛出過大劫案的瀟湘會所附近,還有人駐足,對著黃色的警戒線和燒成黑麥麵包色的巴克樓拍照,但一天前的喧鬧仿佛是上個世紀的事兒了。那蘭向執勤公安出示了市局的臨時顧問證,跨過警戒線,走入會所大門。


    小小的院子裏仍是一片狼藉,地上散布著碎石、斷木、焚燒後的灰屑。那蘭昨天也曾跨入這小院,但此刻才有時間仔細觀察瀟湘主樓的整體構造和外部環境。瀟湘主樓和大多數巴克樓一樣,有天井。入院門後的那小片院子,三麵是牆,一麵是樓,叫院子也行,叫“前天井”也湊合。樓心還有一片露天空地,被四周房屋環繞,那是真正的天井。郭子放告訴過她,兩人從醉花陰包間裏爬下樓後,落腳在主樓樓體和三麵後院牆形成的小小“後天井”裏。


    瀟湘主樓畢竟是當年的“豪宅”,和絕大多數巴克樓不同的是,其院落雖小,但卻是矮子裏的巨人,前後天井以窄窄的巷道溝通。後天井的東拐角處是廚房的後門,西拐角處是另一扇小後門。那蘭猜測劫匪乙就是從西拐角處的小後門出來,把她和郭子放擒獲後,再從廚房進樓。


    大概是為了讓嘉賓一眼心怡,前院天井基本上就是個小花園,一塊塊直徑約一尺的圓磚在花草間鋪出一條路。那蘭在前院天井的正中偏西處找到自己被救起來的位置,向右平視,離略東南向的正門尚有一定距離,不在急救人員的第一視線之內,難怪巴渝生說她沒有第一時間被發現,而是在第三次爆炸前才獲救。


    第三次爆炸,根據在現場勘查的邢瑞安和唐雲朗共同協商定論,是由廚房內大火直接導致。之前主宴廳裏的爆炸和火情雖然已對整個樓的上下都造成了破壞,但仍有相對局域性,而廚房燃起的大火因為有食用油和柴油助力,起勢迅猛,瞬間就擴展到廚房之外的和上麵的樓層。緊連著廚房的樓梯下麵是電表間,還新安了一個燒熱水的小鍋爐,氣、電兩用,爆炸就是從那裏發生的。


    而第三次爆炸,是對瀟湘主樓的毀滅性打擊。如果救援工作稍有遲緩,樓中將沒有幸存者。所以此刻想起來,著實令人後怕。


    她開始在自己倒地的位置細細查看。根據救援者的描述,她被救起時是側身,不是嘴啃泥的俯臥,也不是仰八叉,從儀態學的角度說,謝天謝地。但因此也很難判斷是頭敲地上磚還是被高空落下的磚石擊中。當時她頭下是圈小花圃的沙色方磚,她蹲下身,那些磚大多還算完整,但隨眼可見被磕磕碰碰的痕跡,她甚至能看見其中一塊磚上的血跡。


    看來,更多的可能還是落地時摔得很慘,頭敲在地上。她再次看看那些圈花圃的沙色方磚,伸手去推了推,方磚都嵌入地麵,很牢固。站起身,她踩著那一塊塊圓磚,盡量避免踩踏碎石和玻璃,走向院子正門。快到門口時,她突然立定,低頭看去,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5月19日18:15左右


    “你可夠野的,昨天還在昏迷中,今晚就要去夜店。”從大二開始,陶子就是那蘭的“禦用化妝師”,此刻她一邊在完善那蘭的眼影,一邊不解地絮叨。“我知道,你一定別有用心,葫蘆裏賣什麽藥,要給誰吃藥,都從實招來。”


    那蘭說:“真要聽實話嗎?我感覺自從腦震蕩一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真心認為青春不要虛度,一定要玩兒得轟轟烈烈痛痛快快才是,所以從今晚起,你就當我這個室友搬進夜店了,不到淩晨雞叫,絕不回宿舍門。”


    陶子咯咯笑:“你知道你腦脖後還綁著紗布吧?給你個講台,你還真就瞎掰起來了。”“你才瞎掰呢,明知我要去見誰,還說我要去夜店。”陶子說:“會所難道不是夜店?”


    “你對夜店的定義索性再寬泛點得了,夜裏開的店都是夜店。學校對門的那家包子店,也開到晚上九點半呢。可不可以說我們倆經常一起去夜店吃包子和茶葉蛋?”那蘭開始收拾提包。電熱水器“叮”的一聲響,水開了,可以泡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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