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像梁小彤,嚇得已經靈魂出竅,要讓他專心記住每一個細節,的確勉為其難。”


    “更何況後來事態又發生了突變。”巴渝生半試探地說。當然,他知道後來的確事態突變,隻是,他希望那蘭親口說出來。


    5月18日,瀟湘主樓主宴廳,大劫案實時現場“大家都清楚該怎麽說了嗎?”戴世永問。


    “哪有那麽容易。”梁小彤還在渾身打戰,“本來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還被他,”他戴手銬對的雙手指向謝一彬,“加了那麽多毫無意義的枝節,我腦子已經亂了。嗷!”


    李萬祥狠狠踢了梁小彤一腳:“要想腦子不那麽亂,今後少喝點酒,少想想女人!別以為你從今後就太平無事,我們還沒完呢!”


    那蘭說:“大體記清楚就可以了,任何有經驗的警察都不會指望所有目擊者的口述一模一樣,就算剛發生過的事,遺漏和差錯也少不了,完全一致反而會引起警察疑心,所以我們不需要沒完沒了地核對細節了……最主要的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戴向陽忽然說:“他們不是還在找你嗎?”


    那蘭微微一驚,因為這是整個過程中,戴向陽第一次開口!這和她預計得大相徑庭:戴向陽是一個大集團的老總,指揮千軍萬馬的統帥,照理說會顯示哪怕一點點領導力,卻不知因為什麽,自從對兩名匆匆離開的劫匪叫罵了一句後,再無聲響。偶然看他一眼,發現他目光呆滯,不知在看什麽,不知在想什麽,她甚至不能說清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完全在另一個世界中。


    她回答道:“對……不過,我相信他們不會無限製地找下去,甚至,他們有可能已經通過我手機的gps曆史記錄發現我在這裏。因此,我覺得,我們必須開始做好收場的準備。”她麵向梁小彤,說:“請你再發一條短信,就說再給他們十分鍾,那蘭再不來,就取消談判。”


    戴世永說:“既然算是劫匪發的,就再真實點,語氣更強硬些,你寫‘十分鍾,那蘭不來,殺一人。’”


    那蘭皺眉說:“有必要嗎?”


    戴世永答非所問地說:“十分鍾,應該可以準備好了。”又對梁小彤說:“小彤,等我們都解放了,咱們和李老師、和叔、和鄢大哥、和那蘭小姐、和這裏所有的同學一起,再聚會合計合計,下一步該怎麽做,肯定不讓任何人吃虧,行不?”


    李萬祥再次逼近梁小彤,冷聲說:“你千萬、千萬不要以為,我們會都相信當年你隻是個無知但無辜的青年,你比誰都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麽!”


    戴世永說:“李老師,你放心,剛才大家都表過態,絕對不會讓這事兒就那麽馬馬虎虎地過去;小彤呢,如果小芳真的隻是你們惡行的間接犧牲品,也不需要太害怕,你不會丟掉小命;而今天我們冒點險,就是為了能保證李老師不需要為小芳遇害的真相付出不必要的代價。大家說對不對?”


    鄢衛平說:“可不是,李老師你是信不過小彤可以理解,但希望你相信我們。”


    李萬祥想了想,點頭歎氣說:“我現在還能怎麽辦?”


    戴世永說:“就像剛才商量的,從現在起,這裏又隻是那兩個劫匪在主持局麵,他們還在等那蘭的出現,等會兒那蘭就會出現,再讓他們談判個十五分鍾吧——太短了不真實……就假設他們在那小包間裏談吧。”


    謝一彬說:“我很專業地提醒一下,如果那蘭等會兒正式宣布為談判員,她的手銬必須解鎖,這是國際慣例。”


    那蘭苦笑說:“這個我真心不反對。”


    戴世永說:“當然可以,就請李老師到時候給那蘭自由,那段時間我們也可以繼續商量今後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那蘭問:“談判,談什麽內容?這個我們好像還沒有商量過。”


    主宴廳裏一片靜默。


    謝一彬說:“免死金牌類型的,不準追捕、不準起訴、完全放人什麽的……”


    那蘭說:“這個一點也說不過去,他們完全可以不報警、完全可以在警察來之前逃走——實際上他們就是這樣做的!為什麽要冒了風險談免死金牌。”


    謝一彬想想說:“這個倒是……”


    戴世永說:“就說他們打算用人質換更多的錢,就說那兩個劫匪生怕他們的老大拿到保險櫃裏的寶貝後把他們給踹了……叔,我可不知道是什麽寶貝,就是瞎說而已。所以他們想要再得一筆贖金,你們看怎麽樣?最後沒談妥,他們就溜了。”


    戴向陽的目光望向主宴廳包間的門口,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戴世永對他的提及。


    謝一彬說:“這個我們也還沒協商好,樓已經被警察重重包圍了,他們怎麽溜?”


    “這個不重要。”戴世永說。


    “不重要?一個大劫案,劫犯從警察眼皮子底下溜走?可信度高嗎?”謝一彬幾乎要叫起來。


    戴世永說:“一分鍾。”


    謝一彬一愣:“什麽意思?”


    “小彤,發短信,提醒警察,還有一分鍾,一定要找到那蘭。”戴世永說。


    “哦,我忘了這茬兒。”謝一彬說。


    “劫犯怎麽走的,當然不重要,因為我們都是人質,我們動不了,劫匪的專業素養又高,神通廣大,我們怎麽知道他們是通過什麽秘道撤離的?你們都知道劫匪怎麽進來的嗎?不知道吧?我在上廁所肯定不知道,但我敢保證他們不是大搖大擺從大門口進來的,對不對?”戴世永看一眼身邊的吉三樂,吉三樂明顯還處在劫案之初被槍擊後的驚懼中,抱著傷腿,頭埋在雙腿間,仿佛那是他自己營造的一個安全小穴。他隻好再用問詢的目光望向小真,小真點頭說:“不是從大門進來的。”


    戴世永說:“所以我們就讓警察去琢磨劫匪們怎麽逃走的吧……小彤,再發條短信,就說‘不用了’。這樣他們可以理解為太晚了,不用和那蘭談判了;或者可以理解為,不用找那蘭了,那蘭已經出現了。”梁小彤發去了短信,很快收到了警方的回複,要求立刻和那蘭通話。那蘭說:“現在隻好不理。”華青忽然怯生生地問:“那……我們……就算沒事兒了?可以讓警察上來了?”


    “不是剛說了嗎?”謝一彬有點不耐地說,“那蘭還要和劫匪們談判談個十五二十分鍾。不過,師父你可以給自己戴上手銬了,別忘了,你還曾跟劫匪搏鬥過一番哪。”


    戴世永說:“我一直認為這條有點畫蛇添足。”梁小彤問:“哪一條?”“好了好了,”謝一彬提高了聲音,“都到這個時候,就別再把故事變來變去地好不好,剛才怎麽商量的咱們就怎麽說行不行?”華青又問:“既然我們都說妥了……能不能打個電話,給家人報個平安呢?”


    建偉也說:“可不是,我爸媽要聽說了,可要擔心死了!”


    謝一彬說:“你們是沒腦子還是怎麽回事?你們家人收到電話,四處一宣傳,警方肯定覺得我們這裏充滿貓膩,你們兩個就再忍一忍好不好?”


    鄢衛平說:“李老師,你給自己戴手銬之前,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槍給我?”


    李萬祥一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一刀一槍,一副關東響馬大劫匪的氣勢,苦笑搖頭。他回身將那柄剔骨刀塞回門邊牆角小桌的抽屜裏,又將手槍裏的鋼珠子彈退出膛,遞給了鄢衛平,問:“你要這槍幹嗎?”


    鄢衛平的左手和戴向陽的右手銬在一起,右手能自由活動,在左手的輔助下,很快就將那手槍的槍管卸了下來,他說:“這是仿真槍,造槍的材料不同,但結構和真槍完全一樣,所以我還算有點經驗。”他將槍管揣在褲兜裏,拿著槍柄問:“誰要收藏這份燙手的玩具?”


    眾人麵麵相覷,那蘭說:“不可能會有人懷疑到我,要不就塞到我包裏吧。”那蘭的包就在桌上,李萬祥將槍柄塞入,順便將那蘭的手銬打開。


    然後給自己戴上了手銬。


    他在一隻椅子上坐下,輕聲說:“謝謝你們……我想,我是以前積的恨太深、太久,才做了這麽個選擇。現在就怕讓你們也惹了麻煩,那我虧欠就大了。”戴世永說:“李老師不要客氣,這裏大家都是憑著良心做事,沒什麽欠不欠的。”這時,樓梯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案發前八天,江京市軋鋼三廠職工新村


    劫匪甲輕輕走上斑駁的水泥樓梯,似乎在擔心腳踩得再重一點,更多的水泥塊就會脫落。這是幢已有五十多年“高齡”的老樓房,能依舊屹立不倒已算奇跡,市裏幾年前就放出風來要拆遷,集資蓋小產權的福利房,但至今沒有下文。劫匪甲每次踩著這茶葉蛋殼般的水泥樓梯,心裏就一陣陣酸楚:我早已長大成人,而爸爸一天天老去,比常人更快地老去,都因為自己。


    他走上樓的時候,一直在想怎麽給重病中的父親帶來問候和安慰,父親看到他來的時候,總是摸著他的臉說:“可憐的孩子,爸一直沒讓你享受過家庭的快樂,連媽都沒能留住,什麽都沒給你留下來,很對不住你。”他每次都是同樣的安慰。今天,或許他可以再加一條:“爸,等這次項目做成功了,我就有錢能給您買個新點、大點、舒服點的房子。現在這套老公房,賣掉可以,租出去也可以……”


    目前他還沒有足夠的錢,但很快就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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