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靈花是我族中的聖物,我怎麽會不知道。”作為族長之女,我的任務便是看守靈花。從小爹說告訴我,鬼麵靈花乃族中至寶,如果被心術不正者用來修練邪術,必然會引起災難。


    聽了我的話,夏炎麵色凝重地低頭不語,似乎正在沉思什麽。我不敢再打擾他,繆離認真修練的時候,就不讓我打擾。


    回到家時已是月上梢頭,繆離頭一次對我冷下了臉,不停追問我去了哪裏,或者見過什麽人。不知為什麽,我對他說了謊,沒說告訴他夏炎的事情。想像著繆離的表情,說實話,我覺得有些害怕。


    見我滿身灰塵,繆離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而為我盛好飯,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吃完。我則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他再問下去的話,我的話裏一定會出現紕漏。畢竟他太了解我,而我並不如何懂得說謊。


    那一夜,我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覺。一會兒擔心夜裏風大,夏炎在山洞裏會受風寒;一會兒又擔心山林中有豺狼虎豹,明天山洞裏隻剩下殘缺不全的屍身……然而,出現在我麵前最多的,還是他如火一般熾烈的目光。


    天還沒大亮的時候,我便摸黑爬起來,既是因為擔心他安危,也是害怕繆離修練是發現。


    到了山洞時,夏炎還在酣睡,我把他從夢中叫醒,塞給他一包幹糧。他似乎有些不舍,一直用深邃的目光望著我,似乎想說什麽,卻又總是欲言又止。我卻焦急得不行,如果他再這樣耽擱的話,繆離就要來了,如果他被人發現,搞不好會被大祭師拿去祭神。我的擔心果然不是多餘的,就在我們準備出洞的時候,繆離突然走了起來。


    繆離冷冷地看著我,目光裏有責備還有遭到背叛的痛楚。一時之間,我居然不知應該說什麽才好,繆離的眼神讓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夏炎以為繆離要發怒,連忙走上前一步,把我拉到自己的身後。那一瞬間我有種很古怪地感覺,好想……一直這樣躲在他的身後。


    繆離生氣了,即便我不去看他的臉,即便我躲在夏炎的身後,也感覺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冷冰冰的怒氣。我知道不能再躲了,如果再躲下去,繆離隨時可能會對夏炎動手。雖然從未見繆離傷害過任何人,但那一刹那我相信,繆離並不在意殺了讓他生氣的人。


    果然,繆離要我把夏炎交給爹和大祭師處置,那和讓他去死有何分別?我苦苦的哀求,可繆離就是不肯鬆口。直到我裝出淚水盈盈模樣,繆離才轉過身強忍著怒氣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臨走前,夏炎從手上取下一串刻滿符咒的翡翠手釧給我。他告訴我,如果來到夏城國需要找他,隻要向人遞上這個手釧便可。晚上回到拿,我拿起這條手釧看了又看,半天也沒瞧出有什麽古怪來。


    繆離幾天都不曾和我講話了,我也不敢理他。我一向以為他是世間脾氣最好的人,從小到大無論我如何刁蠻,怎樣發脾氣,他都不曾皺過眉頭。但昨天,他真的生氣了,而我也真的害怕了。


    還沒等我與繆離恢複原先的和睦,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了爹要我嫁人!


    第三章 憶傾城(三)


    “爹!我不嫁!”


    我氣憤又惱怒,爹讓我嫁的人是我自小最討厭的家夥。從小到大他沒少欺負繆離,衝著這一點我也不可能喜歡他。可這次爹娘似乎格外堅持,無論我怎樣哭泣反抗他們都不理會,居然什麽都不顧地向大祭師求吉日去了。


    繆離此時也不再生氣,一直站在角落裏望著我。我一麵抽泣,一麵低喃著:“繆離,我該怎麽辦?”


    他還是那樣的沉默不語,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我已經十五歲了,也確實到了該嫁的年紀。就算逃得了這一次,也逃不了下一次。


    哭得累了,我趴在床頭發呆。繆離端了一碗熱乎乎的湯放在我麵前,好像想說什麽,卻又遲遲不開口。我還是昏昏沉沉地沉吟著:“我寧願終身不嫁,也不要嫁那個家夥。再或者……”我瞧著繆離俊美挺立的鼻梁,憂傷地說道,“再或者嫁給你也比嫁給那個家夥好啊。”


    其實我隻是隨便講了句氣話,但繆離的眼中卻瞬時燃起了和夏炎眼中同樣熾熱的火焰:“流煙,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繆離眼中的火焰讓我不得不點頭承認。雖然從來沒有想過嫁給繆離,可橫豎比較,他都比爹看上的那個家夥要好得多。


    “如果……你爹不同意的話,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嗎?”


    繆離像是在試探,又像滿懷期待。我沒有精力去猜,隻是無力地點了點頭。繆離笑了,這是我第二次見他笑。他笑得那麽溫柔,那麽溫暖,連感覺渾身冰冷的我,都覺得心頭有如陽光照耀般的暖意十足。


    然而,期盼終究隻是期盼,繆離的提親自然不可能得到爹娘的讚同。無論是於我還是於繆離,遭到拒絕早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繆離頭一次如此執著地糾纏著爹和娘,不顧族人恥笑地長跪不起。但一切不過換來爹的一聲冷哼,還有更加堅決的態度。


    我甚至以絕食抗議過,爹看著躺在床榻上鬧得有氣無力的我,許久之後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流煙啊,你這樣爹也心疼。但你嫁給誰都可以,隻要不是繆離或者外族人。”


    不是繆離或者外族人?!我冷笑了一下,族中不過就是這一千來人罷了。除了繆離尚可考慮外,我還真的想不出哪個男人能讓我托付終生。突然,我想起了夏炎,但這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當年的我年紀尚幼,不諳人事,根本不了解情為何物,隻是單純地不願意隨隨便便就了此一生而已。於是我對爹的勸慰不理不睬,每天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與委屈之中。


    繆離被爹找了個借口派往了大祭師的祭堂,我已經幾日沒有見過他了。我明白爹的意思,他就是想讓我斷了念頭。我懶懶地趴在床上,茫然無趣地等待著並不期待的未來。


    我一邊躺在床上數著星星,一邊問自己:還有三天我就要成親了,繆離會來嗎?像他說的那樣帶我離開這裏?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他現在一定被大祭師盯得緊呢。


    正胡思亂想著,我就聽到繆離的聲音在門外想起。還沒等我起來,他就闖入房中一把將我拉起:“流煙是我,我來帶你走!”


    以前我一直過的都是綿長細水一般的平靜生活,繆離這次闖入,頭一次喚起我心中隱藏的激情。我突然覺得自己這次的選擇可能真的對了,於是便微笑著點了點頭,像隻快樂的小鳥一般,連東西都顧不上收拾就跑了出去。可即便這樣仍是遲了一步,爹和大祭師已經追到了門前。


    爹的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繆離,我說過不許你學法術。現在你居然打傷大祭師?說!到底從哪裏學到的?”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隻是希望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已。”


    爹望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麽。歎了口氣道:“繆離,我本不想要你的性命,畢竟你當時不過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但現在看來我確實做錯了,我不該一時心軟,將族人的命運置於危險境地。”


    繆離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此時我很為他不平。自我懂事起,人人都將他視為一個部落裏的災星避而遠之,隻有我看得到他的悲傷與寂寞。多年來的卑躬屈膝並沒有換來族人的好感,有的隻是鄙視與疏遠。即使一手將他養大的我爹,也公開視他為不祥人。此時此刻,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他的痛苦了。所以,這一瞬間我第二次感覺到了繆離身上的殺氣。


    看著繆離與爹自相殘殺,我心中焦急萬分,無論傷到哪一個,都會讓我痛苦不堪。論實力,繆離到底比不上爹和大祭師的步步致命。很快,爹和大祭師聯手將繆離打傷,如果不是我以身相護,隻怕他連性命都不保了。


    見繆離安全脫身,我才鬆了一口氣。但爹卻是氣極敗壞,直接將我關進柴房內。這次的私奔徹底失敗了,我沒有多去想爹的責備娘的埋怨,隻是一心為繆離的離開感覺舒心。這樣他便可以擺脫多年來壓在心頭的陰影了吧?


    這兩天裏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有時想起繆離便有幾分不舍,有時卻又深深為他慶幸。很快,就到了爹為我定下的婚期。


    大概是天意如此吧,正當我考慮如何從婚禮上逃脫的時候,突然來到一支軍隊向我族宣戰。我的婚禮自然也就此擱置了。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率領這支軍隊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被我救起的夏炎。穿上鎧甲的他格外俊郎威武,根本不似那天的狼狽。


    隻看了一眼,我便被爹推回了柴房。爹還是怕我趁機逃走啊,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確實會這麽做。


    雖然對方兵強馬壯,但我並不怎樣擔心。族中的力量,外人是不知道的,爹隻要隨便放出自己的守護獸出來,這一支軍隊怕是就保不住了。如若不然,我們這個人口本就不多的部落隻怕早就消失於世了。相較之下,我倒是更擔心夏炎。我既希望他能夠順利逃脫,又氣憤於他這次背信棄義的挑釁。


    他還是來索要鬼麵靈花的!我早已經同他說過,靈花不過是修練之用,根本沒什麽長生不老之效。那麽他還來幹什麽呢?


    我不滿之餘又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但現在的事情已經不是我所能掩飾的了。現在的我,唯有聽天由命,靜待神明的安排。


    第四章 憶傾城(四)


    戰爭持續了整整一天,最後我們的族人敗了。


    被關在柴房中的我聽到了族人淒楚的慘叫與令人心驚膽戰的詛咒聲,也聞到了可怕的血腥味。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一隻大手揪住似的,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既然軍隊攻進來了,那麽一直站在最前方的我爹呢,他怎麽樣了?還有我娘?我不敢想下去。自小到大,我還從來沒有害怕過。今天我卻明白了,原來害怕的感覺是這樣的,如同被悶完全黑暗的空間,無論如何掙紮也走不出來。


    我被俘虜了。當我走出柴房時,隻見到屍骸滿地。那些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兒時與我一同遊戲的朋友,一個個都是倒在血泊之中,滿臉的悲憤與恐懼。而那個差一點就與我成親的家夥,居然被十幾隻長箭釘在樹上,原來頗為硬朗的麵頰已經扭曲猙獰得我幾乎認不出來了。


    我永遠也忘記不了那個場麵,滿地的青草都被族人的鮮血染紅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我僵硬得如同木頭人一般,在兩名士兵的押解下,踏著族人的屍身向前走,生平第一次,我感到心頭湧起濃濃的殺意。我並非沒有反抗的力量,這兩個小兵根本不會是我的對手。但是,要為族人報仇,我的目標自然不會是他們。


    帶著冰冷的笑意,我仰著頭站在了夏炎的麵前。如果目光真如利箭一般的話,他一定早就萬箭穿心了。他並沒有回避我的目光,隻是滿帶著疲憊、無奈、憂愁與歉疚的表情看著我。因為怕我逃走,所以身上的法器一早就被爹收走了,就連從小跟到大的守護獸也不在我身邊,但我依然有把握在這樣的距離取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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