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還說他已經申請加國的移民,這店轉手也不順,可能隻有先關閉了。開了這許多年,一朝關閉,畢竟是非常可惜的,但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一幹老夥計。


    煮咖啡的阿幸,他磨咖啡的功夫是本城第一,煮咖啡的火候也掌握得恰到好處;調雞尾酒的阿誠,手勢又熟,又能留住熟客;還有明音,雖然來了不是很久,可是新老顧客都喜歡她,這也是很了不得的成就呢。這些都是好同伴,得力助手,以後如果再開店,怕打著燈籠也再尋不到了。


    老板的歎氣令到境況分外蕭條。


    另外兩個客人中的一個看來也是個熱心人,忽然說:“最近老是有報道說你們的咖啡喝壞人啦,有夥計打客人啦,我今天來倒是覺得蠻好,看來是有人存心要搞臭你們的店。你這一關門,可不就順了他的意?”


    老板苦笑:“開一天門就蝕一天,不關那又怎麽辦?”


    客人說:“既然純咖啡館的招牌給弄髒了,你可以將它改變一下,包裝一下,請個歌手回來唱歌表演,改換成咖啡酒廊啊。”


    正是死馬當活馬醫,一下子,老板的眼睛亮了起來。


    隻可惜,在這個尊重財勢的社會上,在財勢傾軋下的掙紮,隻能非常可憐。


    出主意的客人姓張,大家叫他張大頭,他的大腦袋裏不但有好主意,肚子裏不但有熱心腸,他還實幹。


    他一手請了幾個地下樂團的小夥子來伴奏,都是些一心玩音樂,偏窮得沒飯吃的地下音樂人,還請了本城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星前來客串。更可貴的是,他還拉來一批顧客,在這艱難過渡的時期,非常難能可貴。


    1920開始變成了咖啡酒廊,生意慢慢的有了,而且慢慢的越來越好。


    隻是我知道是誰要搞垮這間店,而且是如何的不擇手段,我知道,有更多的後著在後麵。


    林明音似乎也意識到什麽,她更是沉默。


    那一天忽然到來。


    本來每天都帶著客人來捧場的張大頭失蹤了,往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連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足有一個星期,每日有警察來問東問西,他的客源也自此完全消失了。


    接著是那客串的小歌星無端辭了這裏的工作,無論漲多少工資都不肯留下來。


    要想請別人來唱,卻誰也不肯來。


    樂隊現在每天隻能純演奏,慢慢的,這樣的服務也不必堅持了,因為顧客已經縮減到可怕的地步。


    電子樂隊四人組總是無精打采的樣子,長發耷拉下來遮住半邊臉,坐在椅子上發呆,皺著眉頭看著台下空落落的椅子。想到他們快要回到過去那種失業的彷徨狀態,真是讓人心生同情。


    我坐在台下,有點傷感又有點憤怒。


    林祥熙無疑是愛自己的女兒的,為了奪回自己的女兒,這間小店不過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它必須犧牲,或許就在今日終結,對此,已經不必要懷疑。


    隻是,因為一個人的命運,而幹預了其他人的,這是何等的橫蠻行為,但是卻因為披上了金錢和權力的外衣,令之無法被追究下去。


    而我隻能坐在這裏,靜觀全程,卻無法阻止。


    我隻能坐在這裏,一口口飲盡杯中的苦咖啡,什麽也不能做。


    也許,讓心變成咖啡一樣的顏色,生活會變得幸福很多。


    這種地步,能挽回1920的隻有一個人了。


    我想,即使背叛委托者,我或許應該跟林明音說明這件事情。


    離開1920,也許是唯一挽救它的方法。


    林明音這時忽然出現在老板附近,向他走去。


    我想,她那麽聰明,不用我說,她早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知道,她就要做了。


    可是,她的腳步並未曾停留在老板身前,她一直往台上走去。


    我半眯的眼睛睜大了,她想幹什麽?


    林明音拿起麥克風,“如果真的沒有人肯來唱歌,那我想當主唱,可以嗎?”


    四人組你看我我看你的,每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


    吉他手小吉無精打采地撥弄一下電子吉他,懶洋洋地說:“好啊,那就卡拉一下吧。來,你唱一句,我試試你的調。”


    林明音淡定地說:“我並不是來唱卡拉ok的,我是來當主唱歌手的。”


    小吉“哈”的一聲,一臉“不是人長得漂亮就什麽都能幹好”的表情。


    林明音緊握住麵前的麥克風,還沒有等其餘的人有反應,她已經唱了起來。


    從林明音嗓子裏吐出第一個音符開始,咖啡廳就消失了。她唱著一首有俄羅斯風情的民歌,歌詞聽不清楚,但是每一個音節都飽滿圓潤給人一種無限寬廣的感覺。


    初夏變成了冬天,咖啡廳的圍牆消失了,每個人都感覺自己站在俄羅斯的荒原上,白雪愷愷,一望無垠,而有更多的,紛紛揚揚,降落在頭上,身上,心間。


    我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像是要接住那飄揚的雪花一般接住那不斷飄蕩的音符。


    歌聲裏,有一聲暗啞的歎息讓我吃了一驚。老板手裏維持著擦拭杯子的姿態,像個雕像一樣呆呆站在櫃台裏,眼睛看著遠處,飽含淚水。


    剛才聲名要給明音伴奏的吉他手小吉手指撚著吉他弦,目光深沉,不知靈魂飄蕩到什麽地方,手指倒是被像施了魔法一樣定住一動不動。鼓手女孩和貝司手張大嘴,一臉驚歎的表情,不時互相交換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


    這叫林明音的小女子瞬間爆發的魔力把大家都震住了,但是她卻沒有注意到聽眾們的反應,她隻是閉著眼睛,雙手攤開,猶如完全陶醉於吟誦詩篇的詩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唱當中。


    俄羅斯高原上的積雪,越來越厚,越來越厚。終於,一陣大風吹過,雪花翻卷紛飛,撲人眼目,當大家都把眼睛閉上來抵禦那種突來的侵襲的時候,雪和風都止住了。


    咖啡廳的存在感又回來了。又靜了幾秒鍾,大家才從化石變回會動會說話的人。


    鼓手女孩首先爆發出一聲尖叫:“正宗的俄羅斯民歌呀!”


    老板低頭,順手用手裏的抹布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不好意思地說:“這起碼是二十年前的老歌了,讓我想起學生時代的事情來。”


    林明音臉紅得跟番茄一樣:“大家都不能接受嗎?是老了一點,這是我在學校學的,大概太學院派了吧。”


    “學院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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