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葬城議事廳地下一處極為隱蔽的地道深處,一座和城南暝池軍大寨中幾乎一模一樣的沙盤前站著一個身影,之所以用到“幾乎”這個詞,是因為在這沙盤上,薄葬城所在的位置上還有一個陣法,那陣法在此處看來卻是周圍所有法陣的樞紐,而那些被吸收吞噬的鮮血與靈魂則全部流向這裏。


    就在那沙盤之上,一個拳頭大的血紅色靈珠懸浮著,淡淡的赤色光芒在上麵流轉。那身影瞥了一眼這顆血珠,啞著嗓子喃喃自語了一句:“還不夠,還不夠啊……”隨即手臂一揮,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掩藏在蛛網般的地道中心的石室。


    石門緩緩關閉,借著血珠那微弱的光,隱隱可見沙盤上的棋子和各種標記都在慢慢移動著。城南,暝池軍的大寨之內,沙盤上也起了變化,東西兩側鬼與荒獸的殘軍都朝南方聚集,打散後與城南的生力軍重組,接著由鬼和荒獸組成的混合部隊將薄葬城徹底圍住。


    而實際的戰場之上,暝池的部隊也開始如沙盤演示那般動了起來,每一兵每一卒都在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軍令。正在打掃戰場的靈能者們發現了異動,第一時間將這情況傳達到張遠山那裏,而張遠山此刻依舊在議事廳內,正同各世家中所有能夠說得上話的人一同商議著楊朵反饋的情報。


    多數人並不相信楊朵的話,或者說他們相信楊朵說的,但不相信流觴說的,這些人認為楊朵基本就是個閱曆尚淺的黃毛丫頭,可能武力值確實挺高,但是智力方麵就稍稍欠缺了一些,這明顯是流觴隨口造謠布下的陷阱,目的當然就是亂我軍心,如此淺顯的道理稍加分析立刻就不言自明,也隻有這五個沒有任何江湖經驗的世家大小姐才會輕信。


    而此刻東西兩向的敵軍朝南麵集結的軍情傳了過來,林晨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契機,再加上之前流觴給出的信息,林晨當下認為這是殺出重圍的最好時機。“他們正在將剩餘的全部兵力混編,下一步從一個方向攻城的可能性不大,我覺得很有可能是會全軍圍城,到時候我們將異常被動,因此我建議現在就從西向突破,一來這個方向目前的敵軍最少,而且都是荒獸,綜合戰鬥力更低;二來從這個方向可以直接沿著來路返回,完全能夠在對方再度合圍之前抵達我們來時通過的羅生門基座。”林晨將她的想法說了出來。


    張遠山又犯了猶豫不決的毛病,換句話說,他擔不起責任,或者,他有些害怕擔責任,作為這支部隊的最高統禦者,耳根軟搖擺不定又不夠果敢是異常要命的一件事兒。同大多數人之前不相信楊朵的話一樣,現在林晨的建議也換來了一片指責。


    “這就是個陷阱,瞎子都看得出來,為的就是誘我們出城。”


    “若是棄城而出,無城可以據守無異於自尋死路。”


    “那個瞎子之前的話就是為了動搖我們,讓我們自動放棄城池與他們野戰。”


    “這要真是個死局,你們幾個小丫頭能付得起這個責任嗎,這可是千餘條人命啊。”


    ……


    楊朵的臉陰沉了下來,低聲罵了一句:“操,一群老不死的。”


    “流觴的實力可是紫級,他有必要誆騙我們?在場的誰是他一劍之敵?他就算要屠城也不是什麽難事,他至於耍這種手段麽?據城死守,說得容易,如果最後彈盡糧絕被困死,這個責任你們誰來負?”林晨也怒了。


    “狗屁野戰,那邊都是荒獸,你們幾個死老頭子玩野戰人獸麽?真看不出你們還真開放。”張曉夏緊握長弓,氣得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要不咱們自己走吧?”戚婷婷怯怯地說。


    肖佩佩沒說話,隻是眼裏流露出難掩的失望,她輕輕摸了摸布丁的腦袋,小白狗似是玩兒累了,已經在她懷裏沉沉地睡去。


    ……


    “你們走可就算是臨陣脫逃了,怎麽,連自己家族的臉麵都不要了嗎?”


    “哼,你們幾個小娃兒倒是丟得起這個人,就看你們家裏的長輩是不是也將此事不當回事了。”


    “臨行前可是所有人一起商議,最終決定一切由遠山兄做主,現在他不發話,我倒看看誰敢妄動。”幾番對話下來,楊朵已經隱隱有了掀桌的衝動,若非林晨一直抓著她的胳膊,恐怕白虎戰將現在已經將鐮刀架在那些個老不休的脖子上——好吧,這裏麵有幾個還不算太老。


    “操你們大爺的,有什麽不敢?老娘就動了,你能把我怎麽著?你們自己作死,還要拉著老娘墊背是麽?你們推張叔主持大局還不是看他好說話沒主意?互相爭權奪利的沒個結果,就先推舉個老好人出來,有功你們就潑婦一樣地搶,有過就把屎盆子往他腦袋上扣是吧?老娘在城外拚死拚活的時候,你們這幫老不死的在一旁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呢是吧?現在處於危局還想那老娘當槍使是吧?實在扛不住了還可以讓老娘替你們斷後,然後你們可以安心地跑路是吧?送你們四個字——去你媽的,少他媽拿我家裏長輩說事兒,我楊家家大業大,現在在場的所謂叔叔大爺我認識你們是誰啊,告訴你們,除了我親爹親媽,別人誰說話也不好使!老娘現在就走,我看誰敢攔我?!林晨,婷婷,曉夏,茉莉,我們走!”楊朵終於發飆,瞪著眼睛朝屋裏的人挨個指著鼻子罵了一遍,然後抓起虎尾鐮起身就走,四個姑娘也跟著魚貫而出。


    屋裏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半天硬是沒一個敢說話沒一個敢阻攔的。之前叫喚得最歡的一個禿頂胖子瞪著一雙老鼠眼睛,突然細聲細氣地尖叫著說:“這欠管教的丫頭片子,如此沒大沒小目中無人,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到楊家去討個說法。”


    左手纏著繃帶的危月燕李家老爺子一直就沒開口,這時候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瞅了這禿頭一眼,心道,這五個姑娘一走局勢危如累卵,還妄言回去之後去楊家討說法,現在敵軍隨時都可能壓上,如果四象戰將和白茉莉再放手不管,你他娘的回得去嗎?


    楊朵摔門而出也隻是一時賭氣,要說真的不管這千餘殘兵一走了之,她白虎戰將還真就幹不出這事兒來,更別說邊上還有一個心軟得跟棉花糖似的肖佩佩了。肖佩佩是鐵定不會扔下這爛攤子自己跑路的,如果她不走,那四象戰將多半一個都不會走。


    況且現在再想說走也已經晚了,在扯皮罵架的時候,他們已經錯過了突擊的最佳時機,暝池軍絕對秉承著高效高速的原則,轉眼之間便已完成了部隊的混合及重新編組,眼看著鬼和荒獸傾巢而出,這股洪流來勢洶湧地朝著薄葬城襲來,卡在鬼暝山喉間的城池頓時岌岌可危。


    當先兩個藍級的鬼將盔明甲亮,手中兵刃泛著幽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其中一個大手一揮,身後大軍兵分兩路,分別朝著東西兩向而去,將薄葬城三麵死死圍住,接著毫不停留,直接朝著依然殘破的城牆發起了衝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援!


    楊朵口中那些“臭不要臉的老不死”也陸續來到了城牆之上,望著那一望無際密密麻麻的獸海,他們一個個頓時都覺得頭皮發麻。這些在各大世家中能拍板做決定的人全都麵色如土,心中發苦。也有幾個人暗暗後悔之前沒有聽從林晨的建議,不過現在為時已晚,對方已經整頓好兵力全力衝擊,再想找機會殺出一條血路基本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楊朵麵色不善地白了這些家夥一眼,而那些心虛的人則不敢往楊朵身邊靠近半步,盡管他們都知道開戰之後這五個姑娘身邊會相對安全一些。


    那光頭胖子斜著眼看著楊朵,楊朵用淩厲的眼神還擊。“就算現在他們采取了合圍而攻的策略,也不能證明之前不是陷阱,也許如果方才我們一時衝動衝了出去,現在已經是城外的一具死屍了。況且當下也不是全無機會,我們可以……對,可以朝著北麵退守。”那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開始給自己拉盟友。


    “出了城,在野地裏你跑得過荒獸?嘖,也沒準啊,似乎你原本就很擅長打野戰。”張曉夏死抓住“野戰”兩個字不放。


    “這就需要有人來斷後了,我覺得就目前的局勢來講,應該讓實力最強的一部分人來負責留守拖延,為大部隊爭取時間,而且我想就算被圍困,依照四象戰將的實力,想突圍也並不是什麽難事吧?”光頭胖子極度無恥地拋出了這樣一番言論,說得頭頭是道振振有詞,楊朵現在很想把鐮刀扔到這閃亮的光頭上。


    ……


    “你說,同樣都是胖子,差距怎麽會這麽大?是因為光頭的緣故嗎?”陳泉在戰陣的最後和流觴並肩而立,他一邊說一邊又燃起了一根煙。


    “你這樣偷聽真的好嗎?”流觴仰著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城牆之上,如果順著他那黑布之下眼睛的位置劃一道直線,這線的另一端連接的自然是楊朵。


    “嘖,說不定什麽時候附在那小狗身上的那隻靈就會被發現,能聽一會兒是一會兒啊,況且那個姑娘很可能是我弟妹,我總得稍稍關注一下,這也是對我的兄弟負責……再說你不是也聽得不亦樂乎?”陳泉拍了拍手,身後的憂侍走上前,陳泉一指城牆上那眉飛色舞唾沫橫飛的胖子,憂侍就要飛身向著薄葬城衝擊。


    “等等。”流觴擋住了憂侍,回頭問陳泉:“他去了,還回得來嗎?”


    陳泉搖頭,道:“我本來也沒指望他回來。”


    “那還是算了,不然這世上能讓我拔劍的便又少了一個,我很期待他的成長。”流觴雙手背後,似有微風掀起了他的衣角。


    ……


    “所以,我建議,由四象戰將和白茉莉帶上一百人留在最後堅守薄葬城,當然,戰術性撤退的我們也還有更加重要且危險的任務,那就是沿著小路攻上鬼暝山,如果沿途發現羅生門就回到人間求援,到時再回來援助為我們爭取到寶貴時間的英雄們,我想……”光頭胖子還沒說完,楊朵已經抓著虎尾鐮帶著利金之氣劈向了他。


    光頭瞬間被七八個身影擋在身後,雖然這貨被很多人厭惡,但不可否認,還是有不少人都需要他這樣一個寡廉鮮恥的人存在,因為他能夠說出大家的心聲,因為他的無恥能為這些人謀得更多活下去的機會,因為隻要他還活著,很可能就會真的逼得楊朵幾個留守在最後。


    “你想……你想你媽逼!都他媽給老娘滾開!虎魂裂風!”楊朵破口大罵,但無奈那幾個攔下她的人與她的實力相差並不多,巨鐮上躍出的虎影在七八把兵刃的夾擊之下,掙紮了片刻後化作流光消失。楊朵氣急,一時間卻也拿光頭毫無辦法。


    眼看著楊朵的疾功毫無建樹,張曉夏彎弓搭箭,鳳羽箭上凝聚著驚人的火元之力,箭尖直指藏在人群之後那顆映射著月光的腦袋。不過還未等張曉夏的箭離弦,那光頭胖子突然麵露極度痛苦的神色,他的額前先是沁出了幾滴鮮血,接著血和腦漿便抑製不住地順著前額的傷口往外湧著。


    在他身後,一柄長劍抵在他的後腦,那劍身上包裹著厚厚的白色布條,劍的主人四十五度角望天,長歎一口氣,悠悠地道:“你本不配我出劍,奈何此劍我卻非出不可。”說罷轉身飄遠,隻留下光頭栽倒的屍身和掉了一地的眼球。


    雖然攪屎棍被流觴一劍幹淨利落地爆頭,但五大世家聯軍所麵對的危機卻依然沒有任何改觀。靈能者這一方早已是疲憊之師,而他們所要對抗的則是十幾倍於己方的敵軍,而且在敵陣中已經出現了綠級甚至青級的高手,盡管數量並不多,卻依然在已經極度傾斜的天平上又壓上了幾個重重的砝碼。


    一個渾身披著鐵甲的青級荒獸躍上了城頭,落地之時一圈肉眼可見的空氣波紋向外擴散著,幾個靈能者站立不穩摔倒在地,隨即立刻被先前對戰的對手所斬殺。這荒獸身高足有三米,身形魁梧,尋常刀劍極難傷到他,而肖佩佩和林晨楊朵等人均被勢均力敵的高手牽絆,短時間內根本脫不開身。


    張遠山提劍衝上前去,氣勢倒是十足,無奈實力差距太過明顯,他的長劍砍在對方脖子上,劃出一溜刺目的火星,自己雙手震得生疼,卻隻在那荒獸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鐵甲荒獸不屑地扭頭看了張遠山一眼,一揮手將其擊得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遠山兄!操,老子和你拚了!”一個靈能者帶著一溜殘影欺近荒獸,他憑著自己速度的優勢躲閃著對手笨重的招式,靈巧地將手中的匕首雨點般連綿不絕地刺在荒獸身上。隻是他速度雖然夠快,力量卻不足,沒法給對方造成有效的殺傷。這靈能者沒堅持多久,便出現了一次失誤,他踩在地麵一灘鮮血之上,腳下一滑,身形便踉蹌了一下。那荒獸立刻抓住這個機會,一手捏在他脖子上將其整個人拎起到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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