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有時隻是一個幾步就能邁過的長度,有時卻是窮極一生都難以逾越的鴻溝。當時間的概念與距離交錯,所衍生出的結果便極有可能是永恒的交錯。就像被交通信號阻隔在道路兩端的人,待綠燈亮起時,那個注目了好久的身影早已融入人群之中,再也無處尋覓。


    白蛛的身體躍起,躍起。而後,靜止。琥珀一樣懸停在空中。


    在靜空領域內,那個身著黑袍的身影就是神,他的意誌就是神旨。恍若在他麵前,世間萬物都將臣服,一隻小小的蜘蛛,又怎麽可能脫離他的掌控。


    老孟扭頭,他的麵孔雖然被兜帽的陰影遮住,但銳利的目光卻寒冷得令周圍的溫度都陡然下降幾分。刀劍一般的眼神的焦點,便停留在白蛛指甲大小的身體上。


    老孟隻要伸出一根手指,便能夠將這隻渺小的爬蟲撚得粉碎,不過他卻並沒有這麽做。時間領域的範圍縮小,再縮小,最終縮小到如同指甲一般。


    靜空瞬間轉換,時間陡然加速,宛如平靜的湖麵一下子變成了澎湃的海。


    時間的河如激流一樣洶湧,在水中,任何生命都顯得如此卑微。生命力隨著時間的逝去而被剝離,身體漸漸失去水分,風幹,脆化,成為塵埃。不朽的,唯有曆史,可大多數人都無法被曆史所記載,而記錄在任何載體之中的曆史卻又隻是極少數人口中描述的所謂“真實”。


    一團瑩瑩綠光在半空閃耀,比指甲還要小,透過厚重雲層灑落的幾縷陽光為其編織著夢幻。


    越美麗,便越致命。


    白蛛的身體早已消失無蹤,所剩下的,隻有這能夠將肉體和靈魂一起腐蝕殆盡的毒。


    若老孟剛剛真的用手指去捏那蜘蛛,怕是現在已經被腐化成辨認不出的屍骸。


    老孟的實力固然強大,作為三垣之一的天市垣,又將逆天的時間領域使用得出神入化,這已然讓他躋身世上最頂尖的高手之列。不過這人的最可怕之處還在於他的謹慎,哪怕他要對付的是一隻渺小的蟲子,他都會將各種危險盡可能考慮周全。


    不過,他終歸還是個人,而不是神。


    就算神也會犯錯,也會失誤,也會有計算不到之處,更何況是人。


    當然,現在擺在老孟麵前的隻是一片坦途,那些絆腳石早已被他遠遠地踢在一邊,而真正的危機,還在更遙遠的地方,遠得超出了他的視線。


    那隻白蛛隻是老孟今日屠盡整座苗寨的一個小插曲,或者說,是在曲終之前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休止符。真正可以令他心潮起伏的能夠掀起高潮的最後一個樂章,現在才剛要開始。


    腳步繼續前行,根本沒人前來阻擋他,因為寨中的男女老幼幾乎都已經被他盡數殺光,剛剛的蜘蛛是苗寨裏僅存的最後兩條性命。而現在還剩下的那個“唯一”,正背靠著女媧神像冰冷的台座,身體癱軟。一根青色的手杖直直從他的胸口插入,將他牢牢釘在那裏。


    那人正是苗寨中那位德高望重的黑巫長老,即將成為巫王的人。


    女媧高大的石像依舊用慈愛的目光俯瞰這座被血與火吞沒的寨子,她並沒有護佑此刻正倒在自己腳下的那個人,之所以未曾顯露神跡,或許並非無力,而是不願。


    畢竟,世人都說,神的目光可以洞穿一切。


    這黑巫長老與老孟合謀殺害了聖女,他自以為能夠欺瞞所有人,但卻一定瞞不過女媧的雙眼。


    鮮血沿著插在胸前的手杖流淌,滴落,填滿手杖上的每一處紋理溝壑,令那蛇鱗一般的紋路泛著血色光芒,紅與青交織,說不出的妖豔。這血有那黑巫長老的,也有他身體之中的本命蠱的,此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想要還清他自己的罪孽,僅憑這麽一點點血或許根本不夠。


    人們總會在將死的時候懺悔,悔意,永遠在犯錯之後姍姍來遲。


    老孟一步步上前,步子雖然沉穩,但卻比平日要輕鬆許多,就連他一貫陰沉著的麵孔,這時候都浮現出一絲笑容,隻是這笑容被隱藏在兜帽下的陰影之中,無人見識。


    老孟伸手在那青色手杖的前端摩挲著,那裏明顯有斷裂的痕跡,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從那裏一直延伸,若非遭受破壞,那兒本該雕著青蛇的頭顱——那蛇頭該與此刻被老孟拿在手裏的那根手杖上雕琢的蛇頭別無二致。


    “怎麽……怎麽會……?”黑霧長老喘著粗氣,呼吸開始變得困難,出氣越來越多,入氣越來越少。他望著老孟手裏抓著的那根手杖,那手杖與插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根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可苗疆的至寶,代表著擁有與女媧神直接對話資格的青蛇杖怎麽可能會有兩根?


    “白癡,你從那丫頭手裏搶來的青蛇杖早就被我用贗品換掉了。”老孟如同生鏽的金屬摩擦般的嗓音中透著說不出的愉悅與得意,而他所說的“那個丫頭”自然是指那位苗疆聖女。


    “贗……品……?”那長老的表情瞬間改變,青蛇杖的品階僅次於神器,怎麽可能會有贗品,就算有贗品又怎麽會被自己拿在手裏這麽久而不被發覺?


    “有什麽好驚訝的。”老孟冷笑,接著昂著頭,道:“聽說過魔界的第一匠師,土德星君麽?無論是宇宙飛船原子彈,還是黃金聖衣軒轅劍,隻要你想得到,他都能做出來……當然,有些東西——比如青蛇杖,他做出來的假貨與正品還是有些差距的,隻是一點點差距而已。唔,廠貨,廠貨你懂麽?那a貨呢?嘖……不懂倒是也無所謂,反正用來唬你這種家夥倒是足夠了。”說著說著,老孟越發得意起來。


    “為……什麽?”


    三個字,幾乎用盡那長老最後的力氣。


    “為了……一顆珠子。”老孟越過黑巫長老,在女媧像的底座上拍了拍,道:“為了藏在這裏的那顆……補天聖靈珠。”


    第四百三十章 熟悉的人


    敗者總是喜歡用自己無謂的憤恨來襯托勝者的恣意張狂。


    往往,與像狗一樣毫無尊嚴地跪地求饒相比,很多人更喜歡看著自己眼前一敗塗地的對手惡狠狠地許下各種荒唐的假設——“我一定要殺了你”,“你會遭到報應的”,“某某人絕不會放過你”……諸如此類的狠話大多在最後隻是徒增笑柄的一紙空文。


    老孟麵前的黑巫長老此刻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身體之中抽離,在死亡麵前,任何生命都沒有絲毫抗衡之力。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那大概就是魂魄將要脫離軀殼飛散的前兆吧。


    彌留之際,悔恨就像凶煞的蠱蟲一樣噬咬著他的心,罪惡的欲望讓他的雙手和心一起變得肮髒,亦釀成了今日的苦果。


    這位往日裏表現得溫文爾雅的長老此刻終於完全失去理智,他瘋狂地用最惡毒的言語咒罵著眼前這個誘使自己犯下大錯的人。


    望著對方的歇斯底裏,老孟悠閑地用手指挖著耳朵,用自己不屑的態度將黑巫長老的最後一絲尊嚴無情踐踏。


    “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我倒是很想讓你幫我翻譯一下你剛剛罵的那幾句苗語是什麽意思,說實話,我隻聽懂了大概……不過,我現在很急切地想要得到那顆珠子,所以,你可以去死了。”老孟說著,一手抓著那根仿製的青蛇杖,將它一點點向前用力推壓。


    黑巫長老的嘴一開一合,血沫從口中湧出,他看上去就像一條被拋到岸上的魚。


    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或許是因為沒有力氣震動聲帶,或許是由於意識變得混沌模糊難以組織起語言,抑或二者兼有。


    “嘖,忘記和你道謝了,若不是你替我除掉那個小娘皮,想要得到那顆珠子還真要費一番功夫……不過現在,我就要一步成神,天下即將盡歸我手,楊辰那個小王八蛋和姓肖的匹夫到時候都要跪在我麵前磕頭求饒……哈哈……哈哈哈哈……隻是很可惜,我的老朋友,你恐怕是看不到那令人激動的時刻了。”這一刻,老孟的張狂已經到達了頂點。


    指如風,血似雨。


    老孟一爪揮出,指尖上勾起的勁氣直接便將毫無抵抗力——或者早已沒了半條命的黑巫長老的喉嚨抓開。


    鮮血噴湧,濺在老孟那身黑袍上,讓幽暗的黑隱隱透出血腥的味道。


    “哦,對了……既然我已經要君臨天下,那就封你一個小小的巫王當當,這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甚至不惜殺掉你們的聖女也要坐上的位子麽,現在你可以如願了。”老孟嘴角挑了挑,邊說邊用手裏的青蛇杖將那長老的屍身挑飛到一旁,連看都不再看一眼。


    老孟仰望女媧像,幹枯的手指在青蛇杖上抓得很緊。


    補天聖靈珠,這是老孟計劃中的最後一環,也是最重要的一環。種種跡象以及靈網多年捕捉到的線索都表明,這顆珠子就在這女媧神像中。


    想要奪取這顆靈珠,暴力手段絕對是無效的。不過老孟手上卻擁有兩件關鍵性的道具——苗疆代代相傳的青蛇杖,以及女媧後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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