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該如何是好?”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故意將最易受到攻擊的破綻亮給對方,引誘他來入網。荊大人這條計策不失為妙著,李某也認為可行。”


    “可是,如果刺客不上當,我……”


    “放心。”荊烈上前一步,雙唇緊抿,“卑職會布置一切,確保萬無一失。”


    望著眼前兩人,易秋樓隻得點了點頭。臉上神色當真是風蕭蕭兮悲且涼,莫說是易水,連懷中錦被也寒了起來。


    傍晚時分,兩日來一直緊閉的易府大門敞開了,八名轎夫抬著一乘青綢軟轎從中走了出來。轎簾上以彩墨繪著喜鵲登梅的圖案,影影綽綽現出轎中人影。轎前轎後各有五名精壯士兵跟隨,荊烈按著佩刀,沒有乘馬,徒步行走在轎側,神色如常,一雙鷹一般的眼餘光左顧右盼,不放過身側每一個人、每一點異動。


    天色已暗淡下來,路上人大多形色匆匆,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隊。轉過街角,迎麵一名跛腿小販,肩上挑著糖糕擔子,一瘸一拐地向著軟轎走來。粗糙而敦厚的麵容上,滿是長期勞作留下的皺紋和印記。一眼望去,正和這城中尋常中年商販一樣。


    青綢軟轎向北,商販往南,眼看便要擦肩而過。就在此刻,樹上一隻烏鴉突然驚飛而起,荊烈本能地抬頭一望,幾乎同時,一點光芒如閃電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飛入轎。


    “要尉遲大人為我守衛,當真過意不去。”


    依舊沒了骨頭一般靠在侍婢身上,易秋樓開口向麵前之人道謝。


    “說哪裏話。”尉遲方直率說道:“方兄遇害,我沒能救下他,已是萬分抱歉。如今隻有盡快抓住凶手,免得他再害人。”


    “正是,正是。不過,”長史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周圍,“不知道那刺客會不會中計?倘若被他發現了……”


    此刻二人正在易秋樓的臥室之中。誘敵之計本是計中計,乘著長史平日常用軟轎出門的是李淳風,而尉遲方則被請來埋伏在易府,以防萬一。


    “放心,”尉遲方顯得信心十足,“有我在,刺客決傷不了你。”


    “如此便好。”安心地歎了口氣,縮回錦被之中。又想起什麽似地探出了頭,“可李先生那邊……”


    “荊烈已隨同保護。李兄行事向來有分寸,一定早有應變之方。”提起李淳風,尉遲方看似比對自己信心還要多出十分。


    幾乎在那道勁風襲來的同時,荊烈也立即拔出刀來,但仍然遲了一步。寒光一閃,已沒入轎簾。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小販此刻判若兩人,身體旋轉的同時飛出兩腳,將糖糕擔子踢向荊烈,自己則抽出了那根扁擔,向後疾退。動作瀟灑敏捷,一氣嗬成,顯然訓練有素。


    但荊烈是何等人,他號稱京城第一捕,自然不是浪得虛名。大喝一聲,竟絲毫不理會向自己直飛過來的籮筐,而是猛一跺腳,身形如疾風一般從間隙中插了過去,與此同時,袖中飛出一條鐵鏈,黑沉沉地套向對方脖頸。刺客顯然怔了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對方身手如此快速,稍一分神頸項已被鐵鏈纏繞,眼中頓時流露出驚恐絕望之色,嘶聲道:“你……”不等他說完,荊烈右手拉住鐵鏈發力,勒住刺客咽喉將他帶向自身,耳邊隻聽到一陣金屬摩擦的刺耳之聲。


    “留手!”


    一個聲音喝道。荊烈聞言頓了頓,手腕一翻,鐵鏈兜了半個圈子,刺客要害受製,隻得跟著旋轉,重心不穩,一跤摔在地上。荊烈正要上前,突然啊了一聲,一手捂住腹部,身體屈了下來。


    這的確是個好時機。毫不猶豫地,刺客解下頸間鎖鏈,抓起扁擔便要飛奔。卻在刹那間硬生生頓住腳步,仿佛看見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似的張大了嘴,然後就這樣緩緩雙膝跪地。


    一柄劍,一柄明晃晃的長劍不知從何處飛來,沒入了他的胸口。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把前胸染成鮮紅。刺客頹然倒地,一動不動。一直緊緊抓著扁擔的右手此刻才鬆開,帶著臨終前的掙紮與不甘。在他身前,一人負手而立,白色道袍,身材修長,麵貌清臒。


    “可惜……”方才說話的人此刻從轎中走了出來,正是偽裝成易秋樓的李淳風。手中握著一隻青銅麵具,麵具的眉心有一處凹陷,卻是方才刺客鉛丸射中的地方。


    第九章 府中


    荊烈麵色灰白,搖搖欲墜,正要直起身,卻被李淳風一把按下。


    “別動。”


    揭開衣襟,隻見胸腹之間一片烏青。幸好荊烈貼身穿了護甲,否則刺客意圖逃走時發出的那一枚鉛丸便要將身體洞穿。從懷中取出一瓶藥,倒在掌心搓散了,而後塗抹在傷處,頓時疼痛大為減輕。見他已無大礙,李淳風這才將目光轉向站在刺客身旁的白衣道人。


    “還有救麽?”


    默然片刻,道人冷冷道:“你請我出手,就該知道後果。”


    歎了口氣,李淳風望向地上毫無生機的軀體,“天絕之劍……你的劍果然是無情物。”


    荊烈顯然有點愣神,此刻才反應過來,是眼前這鬼魅一般的道人殺了刺客,救了自己,忙道:“荊某謝道長相救之恩!”


    “不必。”道人兩個字吐出,弄得荊烈怔怔發呆。李淳風心下了然,拱手道:“承蒙援手,多謝多謝。此間事了,他日必攜桃花釀,與君共謀一醉。”


    道人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好,莫讓我久候。”


    再不多話,轉身便走。荊烈好奇道:“這位是誰?”


    “朋友。”


    拋下麵具,徑直走到屍體旁,翻檢了片刻,手中多了一隻小小鐵盒,長而扁,看起來毫不起眼,卻令李淳風雙目為之一亮。荊烈忍不住問道:“什麽物事?”


    看了荊烈一眼,李淳風伸手一撥旁邊機括,奪地一聲,一枚鉛丸從下方圓口中射出,釘入地下,將堅硬的地麵鑿出一個深坑。


    “凶器!”


    “正是。”


    順手將盒收入自己懷中,翻轉屍體,一樣東西從身上掉了出來。那是塊木牌,因為摩挲日久,表麵黑漆已褪,變成烏油油的潤澤光彩,牌上刻著一個“羽”字。


    “原來是叛逆餘黨!”


    酒肆主人目光中露出一絲異色,“荊大人見過?”


    “沒錯!”接過李淳風遞來的木牌,仔細看了看,“八年前……”


    夏王竇建德是隋末另一股割據勢力,其人慷慨豪俠,驍勇善戰,盤踞山東河北一帶,後因援助王世充被擒。王是險詐小人,他則甚有英雄氣,頗得人心。這樣的人,自然是唐王朝的心腹之患,於是饒了王世充,卻必須要將竇建德斬首。臨刑之前,朝廷收到密報,有死士謀劫法場。


    “那些人大約有十來個,個個武藝高強,而且似乎有邪術。”一邊回憶,荊烈一邊說道:“圍捕的百餘名官兵死傷大半,直到後來出現了幾名蒙麵神秘人,局勢才得扭轉,全殲了逆黨。事後檢看,死者身上都帶著一塊這樣的木牌。”


    “看來羽字係最終投奔了竇氏。”


    “羽字係?”


    “嗯。”種桃道人曾對李淳風說過遊俠令秘史,其中提到以江湖散客為主的一支,便是羽字係。


    “這可麻煩了。”荊烈蹙眉,“難道這裏有叛逆的陰謀?”


    “此刻還不能斷言。荊大人還能行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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