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泥不願讀書,梧桐苑裏卻有一大把俏婢爭搶著給世子殿下朗讀典籍,紅薯的嗓音最媚,徐鳳年便讓她讀一些南海觀音庵的武學經文,綠蟻的聲音較為稚嫩空靈,就負責一些類似走劍的口訣秘笈,黃瓜這妮子最跳脫活潑,不失大氣,就讓她讀武庫裏最為旁門左道的,青鳥最為清正,則適合《太平內景經》這類天機浩然的道教寶典。


    “欲求人仙者,當立九十善。欲求地仙者,當立三百善。欲求天仙者,當立一千三百善。”


    今天是便由青鳥讀著《太玄感應篇》,徐鳳年不像以往枕著紅薯大腿或者把玩綠蟻的手指,而是正襟危坐在窗口,春雷離鞘,一根手指在刀身上滑過。得了一身道門大黃庭,徐鳳年種種本能,妙不可言。


    例如此時僅是聽著青鳥讀《太玄》,徐鳳年便覺得口中津-液如瀑布衝玄膺,明堂流丹田,真氣流淌。頭部熱蒸一般,四肢百骸融融,尤其眉心如題一顆倒豎紅棗的印記,隱隱由紅入紫,竟有龍虎山天師“紫氣東來”的宏大氣象。


    大黃庭之所以稱“大”,是這無上胎息法不同一般道教內功心法,而是一氣嗬成三黃庭,脫胎於道書祖宗《老子》“一氣化三清”。


    大黃庭是玄而又玄的修行,大概是武當掌教王重樓不願世子殿下將他一身修為坐吃山空,托騎牛的叮囑了兩件事,徐鳳年睜開眼睛笑道:“王掌教說大黃庭是一股活水,若我無法在十年內精益求精,化為己用,遲早會蕩然無存,應該不是嚇唬我。再就是老真人怕我被他領進了寶山卻不知如何撿寶,特意解釋了大黃庭的‘六重天閣’,即六種境界。這倒是很像聽潮亭地上六樓,如今白狐兒臉已經馬上要去三樓,我才一腳剛進樓。”


    青鳥放下《太玄》竹簡,問道:“殿下開竅多少了?”


    徐鳳年將逐漸熟悉了手感的春雷刀歸鞘,指了指眉心,笑道:“對大黃庭來說開竅不難,難的是將這三清氣留住,開竅越多,流失越多,我若一日懈怠,便要入不敷出,這位武當掌教對自己狠,對我更狠。”


    青鳥愣了一下,笑而不語。


    徐鳳年拿過青鳥的一縷青絲,默念了一句,“玉池清水上生蓮,體和無病身不枯。形神相守不死仙,便可一腳登天門。”


    青鳥疑惑道:“殿下,這是哪本書裏的讖語?”


    徐鳳年撫摸著她的柔順青絲,自嘲道:“就不許我胡謅幾句?”


    青鳥神采奕奕。


    二等丫鬟黃瓜躲在門口,鬼鬼祟祟,似乎不太情願進來,這可是反常。


    徐鳳年笑罵道:“打算在那裏站一輩子?”


    黃瓜一臉不情願進了屋子,小聲道:“殿下,那姓薑的丫頭在院子裏。要不小婢把她趕走了吧?”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讓她進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中秋那會兒自作主張不讓魚幼薇采摘桂花,這事兒不地道,我怎麽聽說梧桐苑裏就數你最愛吃她做的桂花糕?一次能吃一大食盒,我說這冬天你怎麽胖了好幾斤,都是吃桂花糕吃出來的?再胖下去小心以前的衣裳都得換了。”


    黃瓜滿臉漲紅。


    徐鳳年揮揮手,伶俐丫鬟委屈地出屋把薑泥帶進來。


    青鳥主動離開。


    徐鳳年看著薑泥,薑泥看著徐鳳年。


    誰都不認輸,看誰耐心好。


    等徐鳳年不急不躁拿起那卷竹簡《太玄感應篇》,薑泥這才狠狠說道 最低調的巨星最新章節:“你說的那筆買賣還作數?”


    徐鳳年倒也不裝傻,直來直往道:“作數。”


    薑泥一點沒有求於人的覺悟,開價道:“一字兩文錢,我才給你讀書。”


    徐鳳年堅決道:“沒的商量,一個字一顆銅板。”


    薑泥沉聲平靜道:“兩文錢!”


    徐鳳年望向她搖頭道:“一文。”


    薑泥轉身便走。


    徐鳳年微笑道:“一字一文,你可以每日多讀些書,一樣能把我讀窮。”


    走到門檻的薑泥猶豫了一下。


    徐鳳年笑道:“我手上這《太玄感應篇》六千來字,讀完便算你七貫錢,如何?”


    薑泥轉身,回到了屋內,這筆生意總算是沒談崩。隻不過她冷著臉站在離世子殿下最遠的角落,伸出手。


    徐鳳年哪裏會不知道她的臭脾氣,把《太玄》丟過去。


    薑泥接過竹片與竹片間繩索磨損厲害的竹簡,一看就是隨便擱在那座道觀都是寶貝的好東西,心中愈發氣憤,這最不濟都有幾百歲年齡的老古董,竟然舍得隨便丟擲,散架了怎麽辦?!既然已經這般闊氣,竟然還跟她計較一文錢兩文錢!


    徐鳳年大概是猜出薑泥心思,笑眯眯道:“心疼了?始終歸我的東西,我愛怎麽用就怎麽用,但若需要離手,我可就精打細算了。”


    一文錢。


    徐鳳年望向窗外,笑了起來。


    這裏頭的樂趣玄機大概隻有老黃和小姑娘明白了。


    薑泥開始誦讀經文,嗓音和隔句都難免有些生澀。


    徐鳳年對此不以為意,他自認沒什麽天賦,唯獨這記性,還沒輸給任何人過。為什麽要花錢讓薑泥讀這《太玄》,以及以後的各種武學秘笈?


    薑泥根本不會明白。


    她也不想去明白。她隻是希望能夠讀到一些上乘武學,偷偷記憶,暗中摸索,等到自學成才的一天,好將神符插入那世子殿下的胸膛。


    徐鳳年終於回神,換了個隨意姿勢,聽著薑泥的嗓音,看著這個站於角落捧竹簡用心讀書的小女子。


    眼神不再如古井死水,有了些生氣。


    她用心讀書所為何,一肚子壞水的徐鳳年會不知道?


    那要她用心讀書所為何,恐怕隻有大柱國徐驍知道了。


    那一日走出靈堂,徐驍打趣了一句:“薑泥以後僥幸殺了你,十有**是會自盡的。沒了你這個仇家,她活著似乎就沒意思了。可要是知道自己怎麽都殺不了你,她強撐活著也跟死了一個德行。”


    徐鳳年輕聲道:“幡這個字你讀錯了。”


    薑泥停頓了一下,重新讀過那句。


    徐鳳年笑道:“這一句不算錢。”


    薑泥並未抗爭,隻是加重了語氣讀書。


    徐鳳年收斂心神,閉上眼睛,跟著語句呼吸,綿長而規律。


    見她停頓,徐鳳年睜開眼睛,略作思索,忍住笑聲,提醒道:“恚怒。”


    不認得“恚”字的薑泥微微臉紅。


    徐鳳年板著臉道:“扣十文錢。”


    薑泥冷哼一聲,估計是理虧,並未辯駁。


    不曾想接下來一連六七字不認識,一眨眼功夫就扣掉了六七十顆銅板,口幹舌燥的薑泥先是紅了眼睛,最後聽到徐鳳年那句不帶感情的“扣十文”,她突然就哇一下就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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