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春隼不管是家世彪炳還是天賦卓群使然,都有著一種讓天下圍繞自己而轉的自負,見慣了奴顏婢膝,此時看到這名南朝士子默然係發的動作,仍然有些壓抑不住的悚然,泛起一陣破天荒的妒意,拓跋春隼雖有暴虐嗜殺的極端性格,腦子卻並不差,否則也不至於在占據大優的前提下仍是讓擒察兒遊獵外圍,生怕這尾遊魚漏網逃脫,此時咬牙切齒之餘,後退兩步,輕輕將刀劍歸鞘,冷聲道:“端孛爾回回,你務必要讓這小子拔刀。”


    錦袍魔頭知道長於近戰的端孛爾回回一旦傾力而為,也就沒他的事情了,走到一條彩蟒寵物身前蹲下,掏出一隻豢養有幾種奇珍蠱物的瓷瓶,一股腦倒入被斷江重傷的巨蟒嘴中,轉頭看向佩刀青年,許久不曾如此仇視一個人物,況且這家夥還是如此年輕,就像床榻上有心無力的花甲老人嫉恨那些生龍活虎的青壯,他本就見不得武道上一騎絕塵的年輕天才,這次與小主子出行遊曆,在他有意無意的牽引下,也禍害了幾名本該前途無量的青壯高手,除了死在拓跋春隼手下,有的成為彩蟒的腹中餐,也有被端孛爾回回一力降十會硬生生撕裂了四肢,無一幸免,今天這個不幸淪為狩獵對象的青年,下場隻會更慘。


    端孛爾回回既然被譽為龍脊熊膀,手腳膝肩俱是殺人利器,此時得到小主子的命令,再不隱藏,這位魁梧漢子本就豹頭環眼,凶相畢露以後,內行人物便知他已是殺心起四梢震,其中發為血梢,怒發衝頂,指為筋梢,削鐵如泥。端孛爾回回體內血液循環與氣機運行攀至頂峰,一身金剛境跋扈氣焰,展現無遺,氣注於筋而至四肢,每次踏足便讓草地下陷,他的出拳並無套路。徐鳳年憑借大黃庭築造而成的海市蜃樓,好像被鐵錘砸銅鏡,雖是如潮水層起層生,卻依然被層層擊碎,雙臂本就被拓跋春隼刀劍劃傷,格擋之下,血染長衫。


    端孛爾回回獰笑怒喝,拳走直線,蠻橫打散這名年輕刀客的取巧欄手,大踏步肩撞過去。徐鳳年雙手按住肩頭,四兩撥千斤,卻也撥轉卸力不去萬鈞衝勁,一人前衝,一人倒滑,塵囂四起。端孛爾回回每踩一步,地麵便是一顫,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冷漠臉孔,他肩催肘,肘催手,龍虎之力透筋滲骨如鐵鉤,當胸一拳,內勁傾瀉,隻聽砰一聲,年輕人被一拳炸飛,身體卻不是直線後仰,而是在雙腳離地後,在空中滑出一個充滿半弧才落地,雙足如蜻蜓點水,說不出的瀟灑飄逸。


    隻不過端孛爾回回精於技擊殺戮,豈會留給此子換氣再登樓的機會,趁著靠弧度卸力造成一絲凝滯的間隙,算準落腳地,奔襲一掠如野馬奔槽,臨近時,一腳陷入泥地,這具雄壯身體擰繩,如滿弓繃弦,然後一記鞭腿掃出,一係列凶狠動作皆在一瞬完成,年輕刀客既然氣浮不達昆侖巔,幹脆氣沉丹田至黃泉,不逃不避,雙腳下墜紮根,以一個未完成的撼昆侖式硬抗這一腿,這一次接觸,雙方氣機節節如爆竹,聲勢壯如雷鳴,端孛爾回回鞭腿身體在半空回旋,第二條鞭腿再攻向此人腦袋,顯然要將他分屍才善罷甘休。


    一直坐山觀虎鬥的拓跋春隼陰陽怪氣嘖嘖笑道:“真疼,瞧著都疼。”


    即將被鞭殺的年輕人麵無表情,身體後仰,倒向地麵,單掌一拍,身體如陀螺急速旋轉,鞭腿落空的端孛爾回回收發自如,鞭腿一縮,邁步如行犁,然後一腳朝這小子腰部踹去,踢中以後,卻違反常理地沒有追擊,拓跋春隼與錦袍老者都是皺眉不語。駐足而立的端孛爾回回腿上鮮血直流,竟然好似被一物洞穿了小腿,他伸手一摸脖頸,同樣鮮血淋漓,若非心神一驚,察覺到不妥,以端孛爾回回的實力,那一腳足以讓這名年輕人攔腰與脊柱一同截斷。


    側向滑出的徐鳳年緩緩站起身,吐出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馭劍蚍蜉與峨眉,不曾想還是無法對這個魔頭產生致命傷,那柄晶瑩剔透的蚍蜉懸於自己身前,而纖細如青絲的峨眉則掛在端孛爾回回踢腿姿勢時脖子前端,此時馭劍境界,不足以在速度上超過出刀,除了架子奇大,並無實質性裨益,但是如同在鴨頭綠客棧刺殺那名閘狨卒,按兵不動,隻是守株待兔,還算綽綽有餘,可惜端孛爾回回五感敏銳,躲過了飛劍峨眉,不過小腿中招,隻是以他的金剛體魄,蚍蜉一劍之穿,並無大礙。而分神馭劍,也讓挨了力可摧城一腿的徐鳳年受傷不輕。


    端孛爾回回手指撫摸著脖上血槽,嗤笑道:“好陰險的手段!”


    錦袍魔頭臉色陰沉,大概猜出了真相,心想這年輕人好紮人的手腕,何止是陰險二字可以形容。轉頭看了一眼再無笑意的小主子,他有些幸災樂禍,尚未拔刀的小家夥越是表現得武力驚豔,就注定死得越慘,小主子體魄境界是拓跋菩薩一手鍛造,小主子也無愧北莽軍神的厚望,放眼北莽,視線始終盯著那上榜十八人,接下來當真能算是目無餘子,這次在龍腰州栽了不大不小的跟頭,以拓跋二公子睚眥必報的性格,如何能不記恨入骨。


    徐鳳年濁氣與淤血一起吐出,點頭笑道:“陰險是陰險,不過兩名穩坐金剛境界的高人,加上一個隻差一線金剛的名門貴胄,三人齊力圍殺,倒是正大光明得很。”


    端孛爾回回不為所動,全身骨骼吱吱作響。


    眼神炙熱的拓跋春隼說道:“你哪來的馭劍法門?死前與我說出,賞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徐鳳年完全不予理睬,隻是調息默念口訣,靜養道根氣養神,元陽不走藏其真,黃庭植有長生蓮,萬兩黃金不與人。道門大黃庭的妙處,不在傷人而在養長生,何謂長生,興許像那無形的海市蜃樓有些虛無縹緲,但氣機流轉之快,實在是不臨危死戰不足以知曉其中玄通。徐鳳年暗自慶幸當初勤練開蜀式,讓體內竅穴在劍氣滾龍壁的“摧殘”下,如同緩緩開啟了福地洞天,任由揀選寶藏,徐鳳年雖然隻得五六分大黃庭,但這些修為在李淳罡幾百袖青蛇劍氣鍛打之下,實在是盡得其秒,否則與端孛爾回回一戰,早已身軀殘敗,經不起這名魔頭幾回合的打殺。


    拓跋春隼好奇問道:“連這好似吳家劍塚馭劍術都已祭出,你除了打腫臉充胖子不曾拔刀,難道還有其它壓軸的好戲?”


    拓跋春隼約莫是知道這個冷麵孔的倨傲家夥不會答複,自問自答:“知道了,你肯定不止馭劍兩柄?還有幾柄?二三四?”


    徐鳳年笑道:“還真是有幾把飛劍。”


    拓跋春隼跟著笑起來,“端孛爾回回,繼續。”


    端孛爾回回奉命再戰,拳勢不減,隻不過多留了幾分心思,應付那詭譎飛劍。對於北莽而言,兩百年前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九劍破萬騎,深深烙印在所有武夫心頭,因此對待吳家劍士,絲毫不敢小覷。劍塚兩百年沉寂,離陽王朝的江湖對於天下劍招盡出劍塚的吳家不再畏懼如初,反倒是北莽依舊牢記於心,委實是一種天大諷刺。端孛爾回回忌憚神出鬼沒的飛劍,一直小心翼翼試探,雖然分神,卻不意味著拳腳就不夠迅猛剛烈,依然從頭到尾占據著獅子搏兔以力壓人的優勢。


    青絲結,如女子情思,結有千絲結。


    徐鳳年原先一直不懂這麽娘娘腔嫌疑的刀譜第七頁,現在不得不按葫蘆畫瓢嚐試著去理解,自然不得其神,與端孛爾回回廝殺時,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照著刀譜胚子去將飛劍懸在青絲結的節點上,不斷當設置陷阱去使用。


    拓跋春隼耐心旁觀,依次數著飛劍數目,除去最先兩柄,應該層出不窮了四把,嘖嘖問道:“喂喂喂,已經六把了,家底掏空了沒?”


    徐鳳年平淡道:“好像沒了。”


    然後很快第七柄朝露便淩空現世。


    即便是心性堅定如端孛爾回回這等魔道梟雄,也有要破口大罵的衝動。


    朝露與之前六柄飛劍結起青絲結,好似一張天網恢恢,將端孛爾回回籠罩其中,極大限製了這名魔頭的武力。


    拓跋春隼冷笑道:“有本事再來一柄。”


    徐鳳年才說完“這次真沒了”,就賞賜了一柄新鮮出爐的飛劍黃桐。


    端孛爾回回終於徹底震怒。


    飛劍不斷在這位魔道巨擘身上劃出血槽,但徐鳳年也幾次被拳腳加身,每一次擊中,都如斷線風箏。


    當第八柄桃花駕馭而出,殺得眼紅的端孛爾回回雙拳裂天地,拚去一身傷痕,撕網而衝,一拳砸在這名年輕人的胸膛。


    風箏看似飄蕩。


    卻有意無意借勢,急速飄向了拓跋春隼。


    端孛爾回回喊道:“小主子當心!”


    錦袍老者駕馭一頭彩蟒側麵撞向這名不肯死心的年輕刀客。


    拓跋春隼雙手迅捷握住同在一側的刀柄與劍柄。


    徐鳳年懸空身形拔高幾尺,踩在彩蟒頭顱之上,驟然一點,出人意料不去刺殺拓跋春隼,而是折向錦袍魔頭!


    一路北行。


    春雷終於炸起。


    “我有一刀!”


    隻見天地間掠起一道無與倫比的璀璨流華。


    青中透紫。


    李淳罡有兩袖,我有一袖。


    一袖青龍。


    流華蕩過。


    錦袍老者緩緩低頭。


    身體被攔腰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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