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貂寺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魑魅魍魎,來到一名劍客身後,一指劃下,然後拇指中指叩指憑空一彈,就活生生剝下半張人皮,也不徹底殺死那劍客,腳步飄蕩,任由劍客搖搖墜墜,嘶喊得撕心裂肺,人貓繼續轉移捕鼠,不遠處負有箭囊的盧崧鐵矛早已折斷,目睹慘絕人寰的景象,不忍劍客受罪,從箭囊撚出一根羽箭,射死了那名生不如死的劍客,眼眶滲血的屍體直直向後倒去。


    韓貂寺手臂紅繩赤蛇剩下十之七八,伸長如鞭,一旦被它觸及,僅僅丟胳膊斷腿已經算是幸事,有幾十名騎都是一扯之下,攔腰截斷,身上甲胄完全如被刀割薄紙。


    不知是否這尊毀去一代江湖的魔頭覺得不夠爽利,一根長鞭分離數條長蛇,亂鞭砸下,韓貂寺圓心以外數丈,就是一座人間煉獄,根本沒有人可以近身。王麟斷臂之後,自己咬牙包紮,丟出僅剩一錘,就給亂鞭攪爛,碎錘四處濺射如暴雨,直接就給韓貂寺周遭數名鐵甲重騎擊落,其中一塊更是去而複還,若非王麟丟錘之後迅速抽刀格擋,也是被碎塊穿胸命喪黃泉的下場,可即便擋下了,一擊之威,仍是讓王麟人仰馬翻,盧崧適時策馬而過,彎腰拉住王麟肩頭,扶他上馬,兩騎成一騎。


    攜帶勁弩的騎卒也是徒勞無功,幾次戰陣夾縫之間氣勢洶洶的巧妙攢射,僅如柳絮擾人不傷人,反倒是被韓貂寺以恐怖的鯨吞之勢吸納,看似被射成了一頭刺蝟,可轉瞬之後就全部逆向射回,一圈戰騎死絕,多數弩箭都是透體一人之後,去勢猶然迅猛,戰場之上出現一串串葫蘆,被己方兵器所殺,讓人倍感荒涼。


    百萬大軍中取上將首級,一直被視為荒誕不經之談,替天子守國門的西蜀劍皇做不到,亡國之前劍盡斷的東越劍池老一輩劍道宗師也沒有做到,可此時韓貂寺的的確確是在數撥騎軍陣型中如入無人之境,盧崧王麟領兵治軍已算是出類拔萃,可委實是沒有當下千百人衝殺一人的經驗,一時間也拿不出手萬全之策,隻能是拿部卒一條條鮮活性命去拚掉那尊魔頭的內力,好在有任山雨在內的武林高手穿插策應,韓貂寺殺得隨意閑淡,可畢竟沒有一戰之下讓兩支騎軍士氣潰散。僅是幫忙穩固騎軍衝殺的連綿攻勢,八十餘北涼死士就已經折損小半,除了寥寥數人,皆非韓貂寺一合之敵,無一例外都是迎麵便死,這才小半炷香功夫啊,任山雨披頭散發,全然沒有山上落草為寇時劈殺也嬌媚,得空喘息換氣時,眼角餘光瞥見遙遙置身風波之外的白頭年輕人,女子善變,先前還仰慕俊雅世子練刀大成,這會兒心中難免有幾分憤懣,怨恨他不好好在北涼作威作福,偏偏要在地盤外招惹上如此棘手的活閻王。


    讓任山雨咬牙不退的理由不是拿命去搏取什麽青眼相加,而是該是徐鳳年近侍的青衣女子,持一杆紅色長槍,找尋韓貂寺死戰。那名女子的視死如歸,在北涼陰影籠罩下命薄如紙的任山雨哪怕怯戰萬分,也不敢後撤,將領死戰而退,一名卑微士卒皆可殺。


    眾人眼中的青衣女子在參與戰陣之後,沒有一味蠻力絞殺,一擊不中退出數丈外,所有人都驚訝於她的槍術入神,都沒有注意到她一次次嘴唇微動咽血。


    任山雨深呼吸一口,穩了穩心神,跟身邊幾名相熟扈從打了個眼神,互成掎角,切入戰陣。


    亂鞭雜如叢花,韓貂寺不知何時單手握住一顆頭顱,拔出身軀,往後一拋,就將任山雨的一柄板斧砸得稀巴爛,女子噴出一口鮮血,雙膝跪地,雙手捂住嘴巴,指縫滴血不止。


    有騎將死戰在先,兩支騎卒一撥撥相繼赴死。


    死四百。


    接近一炷香了,韓貂寺低頭看了眼幾枝不如先前壯觀的紅鞭,十存四五。


    西域夔門關外三處截殺,身陷其中一場截殺的韓生宣沒有能夠殺到至關緊要的鐵門關外,他沒有跟汪植所率三千精騎過多糾纏,直接殺穿了厚實陣型就往西而去,仍是趕不及救下皇子趙楷。在這位前任司禮監掌印看來,小主子要坐上龍椅,身為奴仆的他必須一步一步退下來,先是交出掌印太監,再是漸次退居幕後,從權傾天下變成一個活死人,安分守己躲在幕後陰影中,然後死在當今天子之前。給趙家看家護院,春秋之中和春秋以後捕鼠無數,除了符將紅甲,還有一名隱秘天象境高手,被製成了後來的符將金甲,至於一品金剛指玄二重,更有十數人之多,被稱之為魔頭,韓生宣當之無愧,如果說黃三甲和徐驍聯手毀掉了一座春秋,那麽後來韓生宣的暗殺和徐驍的馬踏江湖,一起毀掉了江湖。韓生宣自知愚忠趙家,一生不悔不愧。


    韓貂寺高高丟出所有長鞭,聲如爆竹炸裂,勢如蛟蟒趟河,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站在馬車上的劍癡王小屏輕聲道:“下山入世之後,才知天下太平,唯有北地狼煙,年年熏青天。”


    一抹身後第二匣,遞出烽燧。


    第一劍小吠掛大虹,第二劍烽燧則出匣一丈便不再升空,並未直刺韓貂寺,以詭譎跳動之靈態前行,宛如捕蛇,將殺機重重的赤蛇紅鞭係數絞殺。


    殺盡那幾條禍亂赤蛇,烽燧也力所不逮,無望襲殺放蛇人韓貂寺,在低空化為齏粉,隨風而逝。


    王小屏手指掐訣,風起雲湧,盡入劍匣,最後一劍割鹿頭,直衝雲霄。


    臂上紅繩剩下些許的韓貂寺伸出左手,撫摸那些朝夕相處大半輩子的赤蛇,抬頭望天,一腳踩下,地動山搖。


    所有戰馬騎卒都聽聞一陣地震悶響。


    車頂少年死士頹然坐地。


    第二根鐵箭辛苦隱蔽,還是被韓貂寺一腳踏碎。


    一直仰望天空的韓貂寺沒來由笑了笑,呢喃道:“年少也曾羨慕那青衫仗劍走江湖。”


    被圍剿至今不曾流露絲毫疲態的人貓輕輕拍了拍手,紅繩盡數剝落,匯聚一線,竟是作劍的跡象。


    一柄割鹿頭由天上來落人間,有幾道粗壯閃電瘋狂縈繞。


    韓貂寺身前一條紅線三尺劍,悠然升空。


    手上終於沒有一絲紅繩的韓貂寺在線劍阻擋割鹿頭之時,拔地而起,如彗星掃尾,直接掠向徐鳳年!


    青鳥麵容如同回光返照,神采奕奕,竭力將手中刹那槍擲出。


    幾乎以一命換一搏。


    雷池劍陣布於十丈外,韓貂寺雙手在胸口往外一撕。


    九柄飛劍都被撕扯得飄向數十丈之外,像那無主的孤魂野魄,不見半點生機,紛紛躺落大地,可見徐鳳年根本無法分心馭劍。


    徐鳳年已是左手涼刀,右手春秋,羊皮裘老頭兒傳授的兩袖青蛇衝蕩而出,比之吳家劍侍翠花更為形似的兩袖劍,徐鳳年的這兩袖,神似更勝,盡得精髓!


    李淳罡正值舉世無敵時曾放言,一袖劍斬盡人間劍,一袖劍摧盡美人眉。


    這才是真風流。


    可徐鳳年終歸不是劍術劍意雙無敵的劍神李淳罡,此時竊取而得的天象修為,指玄招數,都為韓貂寺天生克製,這頭殺意流溢的人貓不顧雙袖碎爛,雙手從劍鋒和刀背上滑過,左手朝徐鳳年頭顱一拍。


    腦袋往右一晃,右手又是狠狠一拍。


    徐鳳年身後朱袍陰物雙膝跪地,一張悲憫相開始流淌紫金血液,另外一張歡喜相流淌金黃血液。


    韓貂寺厲聲道:“趙楷坐不上龍椅,你徐鳳年也配當上北涼王?!”


    言語之後,韓貂寺一手握住徐鳳年脖子,一手握拳,砸在這位北涼世子的眉心。


    跪地陰物的腦袋如同遭受致命錘擊,猛然向後倒去,眼看就要滑出十八丈之外,五臂抓地,指甲脫落,仍是不肯鬆手,終於在十六丈外停下。


    這一條溝壑中,沾染上觸目驚心的紫金血液。


    韓貂寺冷冽大笑道:“北涼刀?”


    老宦官一肘砸下,徐鳳年一條胳膊哢嚓作響,身後十六丈處朱袍陰物一條手臂折斷。


    北涼刀輕輕掉落。


    刹那槍刺向人貓後背。


    韓貂寺空閑一手隨手一揮,


    麵無表情的徐鳳年趁機艱辛提起右手,一柄春秋劍無力地抵住韓貂寺心口。


    韓貂寺如癡如癲,走火入魔,加大力道抓緊徐鳳年脖子,往上一提,雙腳離地,朱袍陰物隨之脖子出現一道深陷淤痕。


    韓貂寺輕聲笑問道:“剩下六百騎,加上一個未入陸地神仙的王小屏,一個匆忙趕來收屍的袁左宗,我韓生宣想要走,能傷我分毫?”


    劍尖顫抖,始終指向人貓心口。


    韓貂寺神情歸於平靜道:“放心,你死後,我不會走,拚死殺掉王小屏和袁左宗後,在黃泉路上,要再殺你一次。”


    看著那張異常年輕的臉龐,那雙異常冷漠的桃花眸子,韓貂寺湧起一股劇烈憎惡,輕聲笑道:“去死!”


    徐鳳年點了點頭。


    去死。


    一劍貫胸透心涼。


    春秋一劍去千裏。


    有人在東海武帝城借劍春秋。


    他曾與巔峰時李淳罡互換一臂。


    他曾吃下名劍入腹無數。


    這一劍去勢之猛,不但貫穿了正處於蓄力巔峰的韓生宣整顆心髒,還逼迫其身形往後蒼涼飄去。


    既是徐鳳年此次第一劍遞出,又等於隋姓老祖宗親手一劍刺心韓生宣。


    舍得千騎赴死,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障眼法。


    這一劍去萬裏,才是雪中送炭。


    徐鳳年大踏步而去,躍起,對著一臉複雜的韓生宣當頭拍下。


    仙人撫大頂。


    一掌讓韓貂寺跪入雪地!


    心髒破碎的人貓已是七竅流血。


    他竭力想要站起。


    徐鳳年又是一掌撫頂。


    撲通一聲,滿頭銀絲散亂的韓生宣再一次跪下。


    徐鳳年一記傾斜手刀,割去天下第一權宦的這顆大好頭顱。


    看也不看一眼始終跪地不倒的無頭屍體,轉身去背起倒在血泊中的朱袍陰物,撿起北涼刀,然後走向那一片殘肢斷骸的殘酷戰場,扶住命懸一線的青鳥。


    所有披甲騎卒都整齊下馬。


    徐鳳年沉聲道:“卸甲!”


    北涼甲士,隻握北涼刀,隻披北涼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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