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地生青虹,那劍氣淩然,摧枯拉朽。


    直撞徐龍象。


    少年與齊玄幀座下黑虎站在一起,沒有手持涼刀迎敵,而是將那柄戰刀插入地麵。


    三年時光,已經讓當年那個不願與天師府老神仙去龍虎山習武修道的倔強孩子,成長為北涼那支重要邊軍的統帥。在世人眼中,少年跟他那個不務正業經常遊曆江湖的哥哥不太一樣,更像是人屠徐驍的兒子,不喜豪奢,不擅風流,但是跟父輩一樣成名於沙場,初出茅廬便獲得萬人敵的稱號。美中不足的隻有一點,從未跟大宗師級的頂尖高手捉對廝殺過,但是跟徐鳳年磕磕碰碰從世子殿下做到北涼王截然相反,徐龍象幾乎沒有什麽質疑聲,哪怕以少年年紀破格統領龍象鐵騎,也很快服眾,甚至當初北涼官場還鬧出過一陣陰風邪雨,為何不是一鳴驚人的徐龍象世襲罔替徐驍的爵位?


    徐龍象在龍虎山趙希摶的悉心栽培下,傳授大夢春秋,漸次心竅洞開,黃蠻兒不再是當年那個癡癡傻傻的黃蠻兒,心智與常人無異,且保留下了一份赤子之心,須知赤子之心雖是儒家聖人的說法,實則與秘籍上記載“不沾因果號佛子”、“不惹塵埃曰道胎”無異,都可算是三教成就聖人的長生資質。徐龍象對那條氣勢如虹的粗壯劍氣視而不見,反而轉頭望向那頭黑虎咧嘴笑了笑,外人看來,這頭曾在齊大真人身畔聽聖人言語數十載而悟道的靈物,攤上這位少年後還是有些遇人不淑的嫌疑。體型足有普通林中王兩倍有餘的黑虎竟是還了一個十分人性的神情,毫無戾氣,低下那顆巨大頭顱,碰了碰徐龍象的額頭。


    徐龍象伸手摸著黑虎的腦袋,喃喃自語道:“小時候我娘經常罰我哥背書,那時候我什麽都聽不懂,聽過了也會忘記,隻覺得我哥哥捧書讀書的樣子……”


    說到這裏,徐龍象學著當時少年徐鳳年的模樣晃了晃腦袋,“很好看。”


    少年臉上有些笑意,“後來我爹私下經常說,咱們徐家祖墳冒青煙,總算也出了個讀書人。”


    黑虎突然趴在地上,聽到讀書人三個字,流露出一股深沉的緬懷之意。曾幾何時,蓮花峰斬魔台,被凡夫俗子譽為餐霞長生的那位真人便會每日日出日落之時誦讀經書,偶爾也會有人登頂拜訪,與齊玄幀坐而論道,口綻蓮花響春雷,異象綿綿,那幅場景,何其輝煌。黑虎久伴呂祖轉世的齊玄幀,飽受恩澤,福緣極重,便是天師府的黃紫貴人遇見它也必須執禮相待,萬萬不敢將其視同為禽獸。


    那抹青虹相距一人一虎已經不足十裏路程。


    徐龍象微笑道:“小時候大姐憊懶,莫說讀書識字,便是女紅也不願學,唯獨喜歡聽我哥講那些神仙誌怪,每次睡不著就要拉著我哥坐在床邊給她講故事,等她睡著以後再準我哥離開。我哥不管白天有多累,都不會拒絕。而且大姐屋子裏的物件總是隨意丟棄,我哥也總會一得閑便幫她收拾整齊,後來,大姐遠嫁江南,每一樣東西都齊齊整整擱置在原處,本該感到輕鬆的我哥反而總是很……”


    大概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他哥哥,少年撓了撓頭,幹脆就放下眉頭擱在心頭。


    徐龍象使勁吐出一口氣,望向前方,眼神堅毅起來,沉聲道:“我爹是個大老粗,加上邊關事務無比繁重,有心也無力,從來不知道怎麽跟我們這幾個子女相處,都是我哥在那裏照顧兩個姐姐和我這個癡兒弟弟。我懂的不多,但既然有人打到我們家門口了,既然我天生有些氣力,總不能還像小時候那樣讓我哥一個人承擔。我在進入龍象軍之前,二姐就說過北莽軍中有些練氣士擅長望氣,專門針對北涼軍中頂尖高手以便謀而後動,還說北莽蛛網秘密製訂了一係列的屠龍計劃,把我哥放在首位,我也在前五,所以二姐也不許我心生殺機傾力出手,防止氣機外泄。但我想與其讓他們鬼鬼祟祟暗算我哥,還不如由我來當誘餌,打亂他們的布局!”


    徐龍象指了指那條勢如破竹的青色長虹,開心笑道:“你瞧,這不就有人上鉤了?”


    徐龍象這次違背軍令私自領兵截殺羌騎,並沒有身披那具堅不可摧的符甲,甚至就沒有攜帶,留在了青蒼城外的主帥大帳。


    從小到大,哥哥徐鳳年都會把最好的東西送給他,徐脂虎,徐渭熊。


    一直都是這樣的。


    徐龍象握緊雙拳在胸前重重一擊。


    千裏黃沙之上仿佛響起一聲撞鍾巨響。


    以他為圓心,無數黃沙向外迅猛滾動散開。


    與此同時,青虹未至劍氣至。


    遠方,棋劍樂府劍士黃青閉目前掠,腰間那柄古劍定風波依舊出鞘不足兩寸。


    雙方交戰,除了那頭黑虎就再無誰一旁觀戰了,百裏之外的銅人師祖亦是不知為何趕赴東方,為紫氣而去。


    可是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在不知劍氣近黃青身份的前提下,哪怕是高居二品的小宗師高手,也會為這名劍客如此大肆揮霍劍氣而惋惜,高手對敵,不是比拚花哨架子,而要講究蓄勢之時斂而不發,起勢後出手則一擊斃命,如青衫劍客這般交手之前就意氣生發氣勢如虹,委實太托大了。隻有躋身一品指玄境界的巔峰高手,才能看出些端倪,這劍客不是市井無賴街鬥的那種故意示威,也不是兩軍對峙陣前擂鼓喧天的先聲奪人,而是這名佩劍卻未出劍之人的氣勢,太足了!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黃青的劍氣之盛,到了需要平時刻意壓抑才能不傷旁人的恐怖境地。


    棋劍樂府黃青,確實不負“劍氣近”的詞牌名。


    既然已是富可敵國的地步,一擲千金又如何?


    始終閉目前掠的黃青默念道:“一斛珠,致禮金剛境。”


    鞘中劍由兩寸增至出三寸。


    一斛即百升十鬥。


    世間一粒珍珠才多重,一斛珠又該又多少顆?


    三寸劍光芒驟起,瞬間綻放出成百上千顆以劍氣凝聚而成的青色珠子。


    大小不一的劍氣青珠滾向前方。


    如無數青雷滾走大地,直奔徐龍象。


    遠方,已經可以看到此番壯觀氣象的徐龍象隻是扯了扯嘴角,似有不屑。


    少年一手輕輕抬臂,一拳重重轟向地麵。


    徐鳳年第一次出現在北涼邊軍的大校武中,少年徐龍象曾親自擂鼓。


    下一刻,少年和劍氣近之間,不斷有沙丘炸碎,地龍拱背突出,黃沙漫天,


    如同地牛翻身。


    生而金剛境界身具龍象之力的少年和劍氣近。


    兩人對戰,也許會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氣力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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