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留哥從皇宮中偷出來的。


    人類的皇宮不知有多少法術,多少法師保護,他隻是受了傷卻能活著回來確實是個奇跡。


    “誰還要?”留哥晃著酒壇子問。


    看到他的血還在不斷流進壇子裏,葉靈皺皺眉頭忙說:“不要了,不要了。”木聽濤卻說:“我再來一杯。”留哥又為他斟了一杯,把壇子扛在肩上,自己走了。


    “他去哪裏?”


    “去他父母和外公的墓地吧?他每次喝醉了都會去那裏大哭一場。”


    “他這幾年變的真多啊,原本雖然也不太聽話,可是現在簡直變成瘋子了。”葉靈搖著頭說,“而且整天在外麵跑,一個月能看見他一次就不少,哪一天死在外麵回不來了,說不定我們也不知道。”葉靈的話語中不知不覺放進了更多牽掛。她性子散漫,不管什麽事一轉身就會忘掉,能讓她時時放在心裏的,向來隻有一個木聽濤,隻是這幾年漸漸的,她想到留哥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他就算死,也一定回這裏來死的。”木聽濤看著留哥的背影說。


    “你怎麽說的這麽嚇人,好象留哥兒明天就會死似的。”


    “你放心,留哥的法力武力都出類拔萃,想殺他可沒那麽容易──再過不了幾年他就會超過我了。”木聽濤笑著說,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自己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兄弟的自豪。他微微舉起杯子說:“就讓留哥兒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吧。他過去一直被命運牽著鼻子走,從來都不能在想哭的時候哭,想笑的時候笑,想去什麽地方就去什麽地方,現在他終於可以了。希望他以後永遠這樣任性任意,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言行自在,無難無憂……”葉靈和他輕輕一碰酒杯,各自飲了這杯酒。


    “外公,我為您煮的茶,爹,我從皇宮拿了酒,娘,您也一起喝一杯好不好?”留哥一手持著茶壺,一手執著酒壇,向這片草地潑撒著,“爹,從來沒有和您一起大醉一次,今天我陪您幹了這一壇。”說著舉壇過頭,向自己口中倒下,頭上身上淋漓的全是酒水。


    “爹,娘,外公……嗚嗚嗚……”他已經醉了,在山坡上踉蹌而行,號啕大哭,“爹娘……外公……你們誰來看看我啊……”悲愴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著,妖怪們都知道地狼又喝醉了,紛紛躲離了這裏。


    “啊……嗚……嗚嗚……”留哥仰躺在地上,向著天空嚎叫,他用力抓著自己的胸膛,總覺得心口裏缺少了什麽東西,空蕩蕩地痛不可忍。


    ※※※


    “早就說過喝醉了醒來會很難受,你就是不聽,怎麽樣?頭疼了吧。”留哥宿醉醒來,抱著頭靠在樹上呻吟,葉靈正在他身邊趁機向他灌輸“飲酒不醉為最高”的道理。


    “木大哥……”留哥虛弱地向木聽濤求助,“你快點把她弄走,我的頭已經快裂開了,她還要拿槌子來敲。”


    “靈兒是為你好。”木聽濤是那種一言一行、連頭發梢上都刻著重色輕友的人。


    “聽到了嗎,我是為你好!”葉靈看留哥的樣子確實痛苦,便伸手按向他的額,想用法術為他治療一下,留哥一下子跳起來,躲開了葉靈的手直衝到河邊,一頭栽進了初春還泛著冰屑的水中去。“你想投水自殺啊!”葉靈嚷嚷起來。木聽濤笑著搖頭:“別管他了,他狗刨還是會一點的,不至於會被淹死。”


    留哥在水中浸了很久,濕淋淋地爬上岸來時葉靈和木聽濤已經走了。他彈一下手指,身上立刻恢複幹爽,頭腦也清醒也不少。仰躺在草地上開始看著天發呆。


    這幾年來他經常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一來是覺悟到自己不應該再那樣消沉下去,所以四海遨遊,見見世麵;二來是他想躲著葉靈。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都沒有發覺到,但在潛意識裏,已經這麽做了。


    葉靈和木聽濤是一對情侶,在留哥認識他們以前就是這樣,以後也會繼續這樣下去,留哥很清楚這一點,然而有一段時候他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葉靈身上。他開始喜歡注視著葉靈的一舉一動,他開始和木聽濤搶著去幹葉靈吩咐的每一件事,也開始以猜測她的心意為樂,每當她眼波一轉,不管開口留哥就去為她達成心願,就是為了贏得她稱讚一句“你變的真乖”或者“真聰明”。


    不能這樣下去了。


    留哥在心裏不止一次的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一旦被某種事物吸引就無法輕易抽身:他幼年時沉迷法術,直到父親用武藝吸引他,他才分心出來,可是馬上又被武藝抓走了全部心神;後來為了變強拚命修煉,雖然外公,父母先後去世他已經失去了變強的理由,可是象慣性一樣,他還是一味地修煉,練武、修煉……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修煉外還有什麽事好做,而把他的心從修煉上拉走的是葉靈。


    留哥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掙脫這種感覺,他隻知道,憑木聽濤的細心和敏銳,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對葉靈的異樣。


    “木大哥會怎麽想?”每當夜深人靜,留哥擺脫了對葉靈的關注,一想到這句話心就會象被刺了下,可是第二天一看見葉靈的身影,他又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他相信自己已經從木聽濤眼中看見詫異了。


    還有一個辦法,走!


    留哥咬著牙下定了決心,在一個夜裏獨自離開了這座山林,踏入十二界中唯一由人類主宰的世界。他第一次出走的時候什麽話也沒有給葉靈和木聽濤留下,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會回來,外公和父母的墳墓,葉靈和木聽濤,他所擁有的一切全在這裏,他還能去哪裏呢?就象他自己預料的一樣,外麵的世界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幼隻居住在地下或山林中的留哥,三個月後他回到山林中時,神情和心態都已經判若兩人了。而木聽濤和葉靈什麽都沒有問他,好象他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從那時開始,留哥開始習慣了遊蕩在外,偶爾回山的生活,他覺得也許本來最適合自己的就是這種日子才對。隻是他對於葉靈的心情還是無法完全轉變,有幾次他匆匆回來甚至隻是為了實在太思念她、太想見她一麵了。不過時間總會解決一切的,至少留哥自己這麽認為。


    奇談之一:可曾記得愛(二)


    留哥躺在草地上聽著鳥鳴,度過一個悠閑的中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喜歡熱鬧多一些還是喜歡獨處多一些,不過可以隨心過日子也很愜意。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頭貼著地的留哥聽的特別清楚,腳步聲不是葉靈,也不是木聽濤,而這個小山穀是葉靈和木聽濤的起居之地,除了他們和自己,其他的妖怪根本沒有一個敢來的。誰這麽大膽?留哥這麽想著,身體已經保持著原來的姿態,沉入了泥土之中。


    一個妖怪匆匆而來,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他看不見腳下的留哥,留哥隔著泥土可把他看的清清楚楚的。如果留哥願意他隨時可以取這個妖怪的性命,但是他很想看看這個妖怪究竟想幹什麽,所以在地下緩緩移動,始終保持在隨時可以一擊得手的有利位置盯著對方。


    “仙子,木前輩……仙子……”妖怪這樣叫了起來。


    原來是來找葉靈和木聽濤的,留哥放鬆下來,暗笑自己在外麵呆的太久,習慣了繃緊神經了。葉靈和木聽濤稱霸這片山林,大多數妖怪都怕他們,但也有一些妖怪巧妙的把他們當在靠山,做為自己在這片山林中生存的籌碼。葉靈和木聽濤其實並不想要統治這裏,他們隻要這裏的妖怪們都知道誰比較強大,知道不要輕易向強者挑釁而已,所以這裏妖怪的生活比起其他有某個大妖怪稱王的山林來已經好太多了,而且葉靈和木聽濤又吃素,除了格外不長眼和格外倒黴的,一年也沒有幾個妖怪會死在他們手中,而且他們的存在鎮壓了一些有野心的妖怪外來的侵入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這麽認為。


    留哥看著這個虎妖,記得他似乎是叫李嘯,常常在葉靈和木聽濤麵前獻些殷勤,所以留哥認識他。


    李嘯在這個小山穀裏轉悠了半天,他知道葉靈和木聽濤不在,但是他也知道留哥在──他就是知道留哥昨天回來了,才決定今天開始實行自己的計劃的。


    李嘯就是不服葉靈和木聽濤的妖怪之一。


    他在心裏對葉靈和木聽濤恨之入骨,原因很簡單,作為由百獸之王修煉而成的妖怪,他本來應該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才對,可是卻被迫要向兩棵樹木低頭,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但是憑武力和法術,他不僅不是葉靈或木聽濤的對手,現在連後起之秀留哥他也不敢輕視了。所以幾百年來,他在葉靈和木聽濤麵前服服帖帖,甚至不惜出賣其他妖怪來求得信任,為的就是尋找機會反抗。自從留哥出現,並且被葉靈和木聽濤接受以後,他感覺時機也許到了。果然留哥開始整天跟著葉靈,對葉靈表現的感情除了他自己連山腳下的樹樁都看的出來,於是他正要開始找機會推波助瀾時,留哥自己卻覺察到了自己的不正常,毅然開始四處遊蕩,很少回山,使李嘯計劃一大堆計謀付之了流水。


    不過隻要留哥已經對葉靈動了心,機會就有的是,隻要自己稍稍施一下手段……哼哼……


    李嘯及時地收斂住了自己的笑容,還是裝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樣子叫著:“仙子,仙子,出大事了!您在哪裏?”他刻意在穀中轉悠幾圈,讓留哥注意自己。


    “出什麽大事了?”留哥聽了他的話,一開始也充滿了好奇,想從地下跳出去問問他,但是看著他走動後,卻皺起了眉頭。他到底想幹什麽?如果他是真的來找葉靈或木聽濤的話應該很明白他們兩個的脾氣──別的妖怪不經他們允許踏進了這個山穀的話,他們早就跳出來了,如果來妖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慢了一步的話,連命都會丟掉半條。如果他們沒有馬上出現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們不在這裏。這是山中的妖怪們都很清楚的事,李嘯時時在葉靈和木聽濤麵前獻殷勤,當然不會不知道。那麽他還在這裏窮轉悠個什麽勁?


    留哥多了個心,沒有動,縮在地下看著李嘯在自己頭上來來去去了好幾次,耐心地等著他的下一步舉動。


    李嘯扯著脖子叫了十幾聲,見穀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便離開了這個小山穀。


    留哥從地下悄悄跟了上去。


    李嘯離開小山穀後也不叫了,鬼鬼祟祟,邊走邊東張西望,留哥看在眼裏更加覺得他可疑,便一直跟著他。李嘯先是在山林中漫無邊際地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停下來和遇見的妖怪聊天,張家長李家短的閑扯了大半個時辰,又抓了一隻野豬來吃,然後在樹下小憩。留哥在地下耐心地看著他,直到傍晚,李嘯才一骨碌爬起來,向後山走去。


    葉靈和木聽濤的勢力範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實憑他們的法力,完全可以控製更大的地方,但是他們都沒有那樣的野心,所以一直僅僅擁用對自己生長的地方的“霸權”。這片山林有七座山頭,現在李嘯卻翻過了最後一道山梁,現在他和在地下跟蹤他的留哥已經在葉靈和木聽濤的地盤之外了。


    李嘯一直往前,留哥也一直跟著他。當他們這樣一前一後又翻過了幾道山頭後,就是留哥完全陌生的地方了。他這些年四海遨遊,但是自己家園的附近反而從來沒有到過。當李嘯停下來之後,留哥打量四周的景色:因為是彼此相距不遠的山林,所以有的植物、動物甚至風光都相去不遠。但是因為這裏山勢更險,林木更密,不由讓人有種陰森的感覺。而且從一路走來的觀察來看,這裏的妖怪和動物無論警惕性還是反應力都比葉靈的山林中要高、要靈敏,根據留哥這些年的經驗,這裏應該有一個大妖怪存在,一個凶殘暴虐的大妖怪才能把山林中的群妖懾伏成這個樣子——比如說眼前這個犀渠。


    一個犀渠龐大的身體臥在青石上,李嘯上前行禮,不知和他說了句什麽,他的眼一下子睜開了,精光帶人,沉聲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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