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靜石叔和庚姨很護著那對兄弟呢……”沉珠失望地坐下來,“聽說靜石叔有空還親自教他們功夫,連留哥兒都沒有得到靜石叔的單獨指點呢。”


    “爹說我現在還小,應該專心學法術,免得貪多嚼不爛,過幾年我長大些他就會教我的,而且他們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兒差什麽?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們的父親死得早,我爹娘理應照顧他們的。”其他留哥內心深處對於身為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親不肯私下單獨指導自己很不樂意,但是對著夥伴們還是把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來說。


    “你年紀小?可你比他們厲害得多呢!教他們不教你,靜石叔太偏心了。”糕兒說出了留哥的心裏話。


    “再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們心裏還不定打的什麽主意,說不準到頭來養虎為患!”予惡聲惡氣地說,眾少年們一致讚同。


    留哥看著他們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們學了一身本事,再被他們咬上一口該有多冤枉。我爹常說,這兩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群,保不準和他們的爹是一路貨色。族長和靜石叔對他們太寬容了。”一個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腳。


    “哼,我會盯著他們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做出對留哥兒、對我族不利的事來!”予咬著牙、握著拳說。


    “對,一定要小心他們。”


    “我也會盯著他們的!”


    留哥越發摸不著頭腦了,莫名其妙地說:“他們雖然古怪難處了點兒,可也不是犯人啊,你們不用這樣吧?”


    “他們不是犯人,可他們的父親……”糕兒說到這裏,被沉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樣,他們要說的對象是留哥的親伯父,沉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兒說出什麽過分的話來。


    留哥沒有注意這些,順著自己的思路說:“說起來,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們沒爹沒娘,性格古怪一點兒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後別為難他們了,成不成?”


    聽了留哥的話,幾名少年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不討人喜歡,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們啊。可是就當他們不存在,見了麵點個頭也不難,是吧?”留哥誤會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這麽一句。


    “留哥兒……”沉珠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麽?”留哥睜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麽事?”


    沉珠看向大夥兒,想尋求幫助,可因為話題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著他說下去。沉珠舔舔嘴唇,不知道該怎麽啟齒。


    “什麽事啊?說話說一半!”留哥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認真地追問著。


    “留哥兒,你大伯是怎麽死的……怎麽去世的你知道嗎?”


    “病故啊,死的時候才三百歲,英年早逝,我爹說起來就會流淚呢。”留哥自己沒有兄弟,可是每當聽父親談起那位大伯,總能從言語中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手足之情。他歎口氣,娘為什麽不給自己生幾個兄弟呢?每個地狼家族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多的甚至有十幾個,身為獨子的留哥常有種孤獨感。其實爹娘還年輕著呢,不知道現在開始催他們多生幾個弟弟妹妹給自己還來不來得及?


    “留哥兒,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沉珠斟酌著自居,“他是被,被靜石叔……”他不知該怎麽說下去了。


    “我爹?”留哥皺起了眉頭,“你什麽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麽關係?!”


    “是被靜石叔,靜石叔……”沉珠聲音細如蚊鳴地說出最後幾個字,“……殺死的。”


    “胡說!”留哥一下子跳起來,把沉珠按在身下,揮拳便打,“你竟然敢這樣說我爹!看我怎麽教訓你!”


    大夥兒慌忙上去拉開他們,沉珠一邊招架留哥雨點般的拳頭,一邊掙紮著說:“留哥兒,你聽我說,那件事不是靜石叔的錯!他是為我們族除掉了一個叛徒啊!留哥兒,你大伯若石他是內奸……”他好不容易從留哥手下逃出來,躲在糕兒身後看著愣住的留哥,訕訕地說:“靜石叔當年是大義滅親,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難以置信地張著雙手呆在那裏,目光從夥伴們臉上一一掠過去,顫抖著嘴唇說:“真的?”


    大夥兒誰也不說話,但他們臉上的表情都證實,沉珠的話是真的。


    “我的家裏發生這樣的事,我竟一點兒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說,“我大伯竟然是……我爹……我爹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留哥兒,我想靜石叔和庚姨不對你說這些是有原因的,畢竟……”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說完,深吸了口氣,坐下來,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行了,我冷靜下來了,你們就把實情告訴我吧,總不能讓我一直蒙在鼓裏。”


    大夥兒你推我我推你,終於還是把沉珠推到了前麵。


    “你的伯父若石法術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強的靜石叔同樣被大家看做我們族中的希望。可是若石自幼就很孤僻,不太和大家往來。聽我爹說,他還特別喜歡到地麵上去,有時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來。”


    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皺起了眉頭。對於地狼來說,泥土中就是最舒適的家園。留哥兒曾經被父親帶到地麵上一次,那次被陽光曬得皮毛火辣辣的記憶他還一直銘記著,並且希望永遠不用再有下一次了。


    “若石就是這麽個古怪的家夥,本來這是他自己的習慣,大家也說不出別的,但是後來……”沉珠看著留哥,“後來族人發現他在暗中和無傷來往。”


    “無傷!”留哥一下子蹦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其他的少年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但在沉珠提到“無傷”時還是個個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來,其中幾個甚至在喉嚨深處發出了低低的咆哮。


    青丘之國有兩個居住在地下的種族:地狼和無傷。無傷,又名聚,外形和人類十分相似,是一種和地狼一樣,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不論地狼還是無傷都是知書達理、有文化有教養的種族,他們和別的種族、妖怪、神民或別的神民都可以友好相處,也可以在他們的居住地得到不錯的評價,但是他們彼此之間卻永遠處於對立狀態。也許就是因為彼此太相近、太了解了,所以他們永不相互忍讓,隻能用仇恨和殺戳來解決彼此的摩擦。


    這兩支種族都在青丘之國的大地之中居住得如此之久,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隨著時光的流逝,彼此間的敵意、仇恨也在累積著,終於演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們當中不會有任何一個地狼或無傷去追溯最初的不和從何而來,他們不在意這些,就是恨對方,恨對方種族中的任何一員。他們都把消滅對方當作自己的最高目標,在他們的文化、習俗中,對方是一切邪惡黑暗的代名詞,他們深信這一切,並且把這種思想代代相傳,灌輸給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夥伴們也是在這樣的家族,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的。


    ※※※


    “無傷……”留哥默念著這個令他咬牙切齒的名稱。他理所當然地憎恨這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妖怪,並且一直在為了有一天去和他們廝殺而勤學苦練,他的觀點當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樣,認為在戰鬥之外的任何場合與無傷交往,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行為。


    “我伯父他真的……和無傷來往?”留哥看著夥伴們,期待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少年們都點著頭。


    “若石不但暗中和無傷來往,而且還把我們族中的事泄露給他們,致使我們族中一支去地麵和神民交易的商隊遭到埋伏,全軍覆沒——其中就有糕兒的叔祖……”沉珠看向糕兒,糕兒用力點頭,同時握緊了拳。


    “後來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們去追捕他,可是他法術高強,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殺傷了很多,直到靜石叔親自出馬,才製服了這個叛徒!但是他在和靜石叔搏鬥中受了重傷,沒等押回來接受處置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這件事族人都知道,隻有你……”


    “我爹娘從來沒和我提過……”留哥現在還有些受不了。父親口中那個穩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會是族中的罪人,而且是被父親親手殺死的,父親殺了他口中那麽尊重的大哥……他終於明白大伯母為什麽會狠心丟下兩個幼子改嫁,也明白為什麽那麽溺愛、縱容孩子的長輩會對執圭和執珂嚴厲到有些苛刻了——因為他們是罪人的兒子。


    “留哥兒,既然靜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說給你聽,你可別讓他們知道我們對你說起這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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