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個小鬼使一起鼓噪起來。


    他們跟在林睿身邊,扯著火兒、劉地的大旗,在立新市已經橫著走慣了,現在竟發生一個人類連續把小小弄哭的事件,他們怎麽受得了。再說那個人名義上是小小的父親,可是他已經把小小賣給了別人,小小又因此被殺害,有什麽骨肉親情也應該算盡了,現在小小不去找他尋仇,算是她年紀還小、心地善良了,他還敢反過來“欺負”小小,真是膽大包天了!


    林睿皺眉說:“好了、好了,別在那裏瞎出主意了。小小,我幫你出個主意,保證讓他好好地保留你的相片,怎麽樣?”


    小小看著她無比信任、依賴的主人,用力點頭。


    林睿咬著嘴唇、轉著眼珠,當火兒終於把門打開,宣布“狐狸,你可以吃了……我可把雞留給你了!”的時候,他卻扔下一句:“我有事,待會兒來吃。”然後從窗口蹦了出去。


    火兒看著他的背影,不解地瞪著眼。


    瑰兒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看,誰教你這麽不講義氣,小狐狸生氣了嗎?”


    “不會吧……他也不能那麽小氣啊……”火兒咕噥一聲,心裏倒還是有幾分不安,抓起那隻烤雞追了出去:“狐狸,你看看,你的雞我沒吃……真的幫你留下了……”


    瑰兒看著他們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


    ※※※


    男人一整夜都有點心神恍惚。


    今天早上起來之後,昨天那張變異相片的樣子,他倒有點記不清了,究竟是真的上麵多出了一個人嗎?還是自己看花了眼?過了一夜之後,他倒是對當時的情形記憶模糊,無法分辨是真實還是幻覺了。


    但是做了一夜的惡夢,夢中的影像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在夢中,他回到了故鄉的農家小院。兒女與妻子、母親歡喜地出門迎接他,可是就在他拿出從城裏為他們買回的禮物來準備分發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一下子跑了進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問:“我的禮物呢?”


    於是周圍的景象都在那一瞬間被紅色染透了,那是一種血一樣的紅色,就好像整個家院都浸在了血水中……


    一夜之中,他被類似這樣的夢境驚醒了無數次,直到天亮,在床上坐了半天,還沒有分清楚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依舊在夢中。


    因為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狀態,他耽誤了早飯,上工的時候,覺得自己頭腦發脹渾身提不起力氣。在推車運磚時,突然失足跌倒,一車磚全翻在了路邊。


    他在旁邊目光渙散地看了一陣,歎口氣、蹲下來一塊塊地撿拾,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他的正上方響起來。


    “這位施主,貧道有禮。”


    男人抬起頭,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道士正站在自己麵前。


    這位老道士的年齡很難推測,看他須發皆白,似乎是位七、八十歲的老者,可是看他紅潤而毫無皺紋的麵容,又像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壯年人,尤其是那雙包含著智慧與仁慈的深邃雙眼,更是讓人產生一種無法看透,進而不由得心生敬畏的感覺。


    男人是個迷信的人,自幼就在祖母與母親逢年過節對各路神仙的祭拜中長大,一旦家裏發生了什麽事,更是會帶來香煙繚繞、紙錢紛飛、磕頭聲祈禱聲響徹終夜的結果,而他的妻子也是這樣的一個農村婦女。


    他自己很少親自燒香拜佛,但這並不表示他是唯物主義者,相反地他心中對於神佛、妖魔鬼怪可是無比地敬畏,他十分害怕所有他不能解釋的事情,而一旦發生了這種事,他就會不由得向更加渺茫的神明存在尋求幫助。


    所以當這位看起來仙風道骨,宛如世外高人的道士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正為那張可怕的照片、那些可怕的惡夢所困擾的男人忍不住看著道人,發出了一聲哽咽。


    “施主啊,如果貧道沒有看錯,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麽怪異之事啊?”道人和藹地問。


    男人不由自主地用力點頭。


    “果然,今天我從這附近經過,就發現這裏黑氣翻滾、鬼氣森森,走來一看,就看見你……唉……”


    道士沒有對男人說出詳情,反而用一聲長長的歎息代替,更加深了男人種種假設的力道,各種可怕的想像差點沒讓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連忙拉住道士的衣袖哀求:“道長,大仙,您、麻煩您幫忙看看,我是不是撞了邪了,怎麽會夢見……夢見她,還、還……”


    他張開了口,才發現自己沒辦法把遇見的事說出來,因為一旦開了頭,就意味著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一遍,也就意味著他必須把那件他自己、他全家人都不願麵對,不願再提及,不願再回憶哪怕隻是一個畫麵的事情,而且不僅僅是自己回憶一遍,還要對一個不相幹的人講述出來。不行、不行,不能說;男人心中原本的恐懼,被一種從心靈深處冒出來的、更加寒冷的恐懼取代了。那種恐懼抓緊了他的靈魂,使他忘記了前一種的害怕:“不,我沒什麽事,我很好、很好。”


    男人慌忙地撿好了地上的磚,推車便想走。


    不會吧,一向號稱是立新市的第一神棍,不論達官貴人、學者高官、外商教授、市井小民,哪一個不被哄得團團轉?哪一個不在自己的生花妙舌之下乖乖地掏錢?眼前這個已經自己把自己嚇得渾身哆嗦,而且一看就沒什麽學問的工人,竟然不上當?這大大讓這位道長的自尊心嚴重受損。看來他的職業能力要受懷疑了,絕不能就此放棄,不僅僅是因為別人請托的這件事,也是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道士想著,連忙快走幾步攔住了男人,說出了一句令男人如聞雷鳴般的話來:“施主,你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女一男,我沒說錯吧!”


    男人手一鬆,單輪小推車再一次倒地,裏麵的磚塊接連受到摔打,顯示出它們的產品品質——有一小半居然斷裂了。


    “你、你怎麽知道的。不、不,你胡說什麽,我哪來的三個孩子,我隻有兩個小孩,隻有兩個……”男人連車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逃走。


    道士的動作有著與他外表不符的靈敏,一個箭步又攔住了那個男人:“施主,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這三個小孩之中,排行第二的那一個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而且,嗯,確實……她死得很慘啊……”


    “不……沒有……我沒有三個孩子……我隻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那個男人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地喊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一邊跑還一邊喊,“我沒有三個孩子,我沒有三個孩子……”


    道士一臉無奈,而一直守在一邊全程旁觀的小小又一次開始大哭:“他說他隻有兩個小孩,他說他隻有兩個小孩,主人,他剛才說……”


    林睿一邊輕拍她的頭,一邊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結。


    火兒不解地問:“就是他欺負了小不點兒?跟他廢話什麽,拖過來吃了算了。鹿為馬,你也太沒用了!”


    聽了他的話,小小的哭聲更大了,而且林睿怎麽勸也勸不住。小小對於拷刑、剝皮、下油鍋一點興趣也沒有,任由火兒威逼利誘,她的要求都簡單而堅定地隻有一個——她要一張有她存在的全家福,並且要男人帶回家去,帶回她曾經居住的家裏去。


    對於這個隻活了五個春秋的小鬼使來說,心靈中最最大的傷痛,並不是死亡時受的那些巨大而殘酷的痛苦,也不是在做一個任人驅使為惡的鬼使時因執行對方的命令不力而受到的種種懲罰,而是她被父親賣掉,被強行從家中帶走的那一天。即使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也不願意這麽認命。


    “我要我的全家福……我要我的全家福……”


    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林睿就在小小這種號啕聲中度過。


    他真想不明白,為什麽女孩子這麽能哭,竟然可以連續不斷地哭泣上三、四個小時,在這種哭聲中真是什麽人也能被打敗了。


    “小小,你哭夠了沒有!不準再哭了!”想看一會動畫片的林睿實在忍不住了,對小小大吼一聲,“哭、哭、哭,你就會哭,煩死人了,你再給我這麽哭下去,我就不要你了,你跟你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子回去,自己去照全家福吧!”


    他從來沒對小小這麽凶過,小小頓時就受不了了。她本來就又傷心又委屈,隻能向自己最信任的主人哭訴,誰知道卻又受了一頓訓斥,主人還宣稱不要自己了。難道自己要再次被拋棄?自己就這麼討人厭,誰也不要嗎?想到這裏,小小更是大哭不已,捂著臉飛出窗口不見了。


    林睿皺了眉頭:“又在使什麼小姐性子!”


    林睿當然沒有扔掉小小的打算,也不是不想幫她,隻不過被她哭得實在煩透了,才說出那麼一句氣話來。他倒是沒認真考慮到小小心靈深處最深的一道傷口是什麼,而他的話又偏偏觸碰了小小的那一道傷痕。


    ※※※


    林睿剛開始根本沒有把小小的出走當回事兒,依舊看電視、寫作業、玩遊戲、和姨媽一起吃飯,等他意識到小小一直沒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小小呢?還沒有回來嗎?”他問其他鬼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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