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麽樣,等我收拾了你,下一個就輪到他!這個不肖之徒,我會讓他好看的!”逸雲道士麵目猙獰地說。


    女道士被陣法困住,依舊顯得十分從容,打量著這個光網說:“很嚴密的陣法,你為此奪取了多少妖怪的法力、內丹,殺害了多少生靈!”


    “妖怪也算生靈!”張逸雲陰冷地笑說,“妖怪就是妖怪,天地不容的東西,人人得而誅之!你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也是個怪物,今天本道爺就要替天行道!”


    逸雲道人說女道士不是人類,女道士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否認,使道全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她雖然一身道裝,不施粉黛,可是分明是個飄飄欲仙的絕代佳人,身上一絲一毫的邪氣、媚惑之氣都沒有,說她是妖,道全真是難以相信。


    “妖怪人人得而誅之?那麽人呢?蘇州秦家三小姐被妖怪迷惑,有個道士上門除妖,事後索要了三千兩白銀,張法師知不知道那個妖怪並非自願迷惑人類,而是被那個‘除妖’的法師強迫的。而那個法師不但沒有按照約定事後放他走,反而斬下他的頭來炫耀自己法術高強,可惜的是那個道士不知道,妖怪生前便知道道士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所以趁著道士淩辱三小姐——喔,其實所謂的妖怪迷惑小姐,也不過是道士自己貪戀小姐美色,使令被他抓住的妖怪迷住小姐,然後由他自己對小姐實行汙辱罷了——那個妖怪多了一個心眼,趁著有一次道士把心思都放在淩辱小姐上,他趁機施展法術製住了一個小丫頭,讓那個丫頭為他送出了一封信,信上詳詳細細地記敘了過程。”


    “原來你是那個狼妖的同夥!今天是來為他報仇嗎?不過,恐怕你沒這個機會了!”逸雲獰笑著說。


    他居然沒有否認!道全驚異地睜大了眼,嘴也張得老大。囚禁妖怪也好,役使妖怪也好,甚至羞辱妖怪也好,這些道全聽了雖然也微微覺得不忍,可是在修道之人看來,似乎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習道不就是為了降妖除魔嗎,就算淩辱女妖有些過分,可是她們畢竟不是人,所以也不好加以評論。不過涉及到了人類,用妖術迷惑人類然後侵犯,與采花賊的手段有什麽不同?再加上事後還要打出降妖的招牌,把那個利用過後的妖怪殺掉抵罪,這也未免太……


    道全張大嘴看著逸雲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女道士又說:“我不是狼妖的同夥,我隻是曾經降伏過他一次,逼他立過誓不再傷害他人,他給我傳信,說他不幸落入你的手中,隻能任你擺布,並不是有意傷人,如果有可能,希望我能救他以及眾多被你控製的妖怪逃出生天,可惜……我對他的書信半信半疑,所以花了一些時間來調查你,以至於沒有來得及救他一命。三個月前,河北王大人給了你一千兩銀子,第三天他的政敵便在入京途中被害,表麵上是被妖風卷入了懸崖,實際上……我不知道那個被你派去的妖怪為什麽沒有立刻死於你為他下的慢性毒咒,可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確實還在掙紮著活著,雖然已經全身腐爛不能施救,可是他還是把事情的始末對我說完之後,才咽了氣。這樣的事越查越多,最後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就直接來找你了。”


    “那又怎麽樣。”張逸雲對自己的陣法非常有信心,以為女道士已經逃不出他的手心了,所以幹脆地承認了。他再看看道全,發現自己這個小徒弟除了在開始有些驚訝外,臉上一直沒有再露出什麽表情。他倒是比他兩個師兄識時務,呆會倒不用連他一起趕盡殺絕,卻不知道道全現在與他想著同一件事:張逸雲既然這麽心狠手辣無所不為,自然不會在乎殺掉自己的徒弟,反正眼前就有極好的背黑鍋對象。道全可以預知,張逸雲在自己聽到了他的種種所為之後,必然會生出殺了自己推在這個女道士身上之心,什麽師徒之情馬上被道全拋在腦後,心裏求生的意願占據了上風。他看到女道士身陷陣勢之中依舊神情自若,想必她是有什麽殺手鐧還沒使出來,心裏對她多了一些信心。


    但是逸雲道人並沒有留意到女道士的輕鬆自若,他一廂情願地把這看作是女道士在裝腔作勢,洋洋得意地宣布說:“如果製住你,我倒是正好有幾樁生意讓你幫我去作作!錢塘齊家有個不錯的小姐,就讓你去幫我攝了來,然後讓你們做對‘姊妹花’如何!哈哈哈。”


    張逸雲難聽的話語、囂張的氣焰並沒有引起女道士什麽激烈地反應,她依舊是淡淡地說:“是嗎,看來你是不可能有悔過之心了。”說完,她邁步向前走去。


    逸雲道人手一揚,那張光網開始轉動起來。道全心中一涼,機靈地爬了起來跟在女道士身後,如果他依舊坐著不動,隨著光網的推動他就會碰在光網上,而且顯然,這個時刻不能寄希望於張逸雲會放他出去,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辦法,莫過於緊緊跟著這個女道士。


    女道士對他一笑,似乎在讚許他的舉動,同時用隻有道全可以聽見的聲音說:“注意,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內,他發動陣法主要針對我,我想,即使會把你卷進來,他也不會因此手下留情的。”


    道全難以覺察地點點頭,這個女道士比自己的師父更可信可靠,至少目前是這樣。


    女道士一步步向前走去,當她來到廳房前不過十米的距離時,張逸雲終於沉不住氣了,大聲念誦咒文,支持光網的那十幾個綠色光珠猛地漲大,漲做了悶葫蘆拳頭大小,每一個都射出一道光芒,直擊女道士而去。道全這才明白女道士為什麽要自己站在她三步之外,隻見光芒閃過,女道士身邊三步的範圍都化作了焦土,原本鋪地的方磚碎如芥粉,完全看不出形狀。不過女道士連衣角都沒有損傷,依舊沒有停頓地前行著,她從一開始就連這個陣法的威力、攻擊範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逸雲道人居然還以為他用這個陣法控製住了女道士,道全心中生出無奈的滋味,其實在片刻之前,他才曾經以為自己的師父是天下無敵的,可是現在……他搖搖頭,又跟上了女道士的步伐。


    張逸雲見一次攻擊不成,又大喝一聲,幾團光芒再次出現,不過這次它們不再是直接進攻,而在空中進行了複雜的運動,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襲向了女道士,其中幾個幾乎是擦著道全的頭發邊掠過,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在心中確定了張逸雲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念頭。


    女道士揮動手中的木劍,光團再次被她一一擊落,整個的庭院被炸得坑坑窪窪,麵目全非。


    逸雲見女道士在自己的一次次攻擊下不但毫毛未損,反而漸漸走近了廳房門前,心中有些惶急起來,大吼一聲使出了最後的手段。隻見光網光芒連閃,上麵的光珠這次反而收縮起來,帶著整張光網向網中的兩個人扣下來。“你去死吧,我要把你絞碎!”張逸雲惡狠狠地從牙縫裏宣布著,對方逼得他不得不放棄生擒並且收服對方的念頭,令他心中含憤不己。


    “你真得連自己的徒弟也要殺!”女道士的語氣充滿了怒火。


    “他知道了我那麽多秘事,你以為我還會放過他嗎!”張逸雲毫無愧疚地說,“反正他無父無母的一個流浪漢,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出頭的,哈哈哈……”


    道全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片刻之後忽然跪下來,向逸雲道人連叩了幾個頭:“師父,你收留道全,教道全法術、道法的恩情道全永生不忘,今天道全本來就有捐生救師的打算,死在師父手中也沒什麽關係,不過既然師父有心殺徒兒,徒兒與師父的師徒之情也算了了——這是師父不要徒兒,不是徒兒不要師父。今天之後,道全不論生死,都與您再不相幹了!”說完他站起來,抿著嘴唇立在女道士身後。現在可顧不上什麽三步的範圍了,離她遠了,自己很快就會被活活勒死。


    “你這個叛師之徒,我就讓你和她一起死!”張逸雲似乎不覺得他想殺道全這件事才是導致道全背離他的主要原因,反正要殺對方了,還是給對方扣上了一頂叛師的帽子。道全無心與他說話,隻是奮力用手中的半截斷劍推擋著光網,光網已經收攏到快把他與女道士捆在一起的範圍,光芒也從綠色變成了黑色,透露出一種死亡的氣息,斷劍每一下刺在上麵,都會有刺中了銅牆鐵壁的感覺,看來它會把自己攪成碎塊的話,不僅是威脅。


    女道士始終沒有露出驚惶的表情,反而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麽。道全用手把向她頭上置來的光網絲挑開數寸,向她叫:“如果還有辦法就使用啊,難道你也外強中幹!”


    女道士抬頭向他一笑,歎息說:“想不到還是弄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想用那種力量的,可是我不能看著你死。”說完她把木劍插回背上雙手上舉,抓住了正落下來的光網,光網與她的手掌相觸,迸發出了一團紫色的火星,道全驚訝地發現,女道士竟然用雙手撐住了光網下落的勢頭。剛才道全舉劍格擋的時候曾感受過,這“網子”落下來的力量重逾千鈞,可是這個看起來纖纖柔柔的女道士竟用雙手托住了它。


    而且到此還不算完,隻見女道士雙手用力,從那動作看來,她竟然是想用雙手之力把光網扯碎。


    “無知之輩!”女道士的莽撞舉動更令逸雲道人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他雙手虛劃幾下,念念有詞,“網子”的收縮驀地加劇,使得道全隻好不住地伏低身體來閃躲,直到整個人縮在了女道士腳邊。光網的手與女道士的手臂之間的抗爭發出了“嗡嗡”聲。道全發現,近在咫尺的女道士身上開始微微發生著變化。先是她原本烏黑的長發開始褪色,慢慢變成了淺灰色,而後是她的膚色上的血色在消逝,變得一片煞白,最後她的雙眼泛出紅光,雙手十指弓如鳥爪,長出了長長彎彎的指甲。僵屍,她這個樣子分明是一個僵屍。


    “破!”女道士雙手一分,隻聽“錚”地一聲長響,那張光網被她生生扯開,巨大的氣浪以她為中心向外爆開,廳房中的張逸雲被重重地拋了出去,撞在牆上,口吐鮮血不知是死是活。女道士冷笑一聲向他走去,她現在的樣子,倒活脫是一個僵屍要擇人而噬。道全下意識地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想了想,卻沒有挪步,看看眼前的比鬥勝負已分,他也無心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了,隻覺得自己心時一片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該想什麽,驀地記起兩位師兄還在前院進行另一場爭鬥,連忙拔腿向前院跑去。身後依稀聽見張逸雲苦苦地哀求,“饒命啊,仙姑,您大人有大量,不值得與我這樣的小人計較,饒了我一條狗命,以後我為您做牛做馬……”


    道全加快了腳步,把這個聲音拋在了後麵。


    前院中的爭鬥也已停息,青石板、牆壁上的刮痕可以想見戰鬥的激烈,道誌與道真相距十餘步,都躺在地上不動,地上到處是點點的血痕。道全心中升出不祥地預感,他幾步跑到道誌身邊扶起他,發現道誌隻是處於昏迷之中,便從懷中取了幾粒丹藥喂他下去,把把脈確定他沒有性命之憂之後,又來到了道真身邊。


    看著道真,他心裏真是百感交集,這位與他平時不是十分親切的二師兄,此刻看在眼中分外的親切可愛,道全心中已經對逸雲道人有了徹底不同的觀點,對道真的所作所為有了全新的看法,設身處地地一想,如果換了自己,為了救母親除了在逸雲身邊忍辱負重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除非可以找到象那個女道士那樣的絕頂高手相助,否則……


    “二師兄,二師兄,你醒醒……師……他已經敗給那個女道長了,你可以帶著你母親平安離開了。”道全略一檢查,發現道真的傷勢比道誌重得多,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到彌留之際了,所以隻是忍痛呼叫,沒有用他那不入流的手段為道真治療。


    “娘……”也許是聽到關於母親的字眼,道真的精神陡然一震,竟然勉力地睜開了眼,“我娘……娘……還好嗎?”


    道全從他身邊取下那個葫蘆,遞在了他的手中。


    “娘,我終於救出您了……”道真麵露微笑,卻沒有力氣拿住那個葫蘆,隻好顫聲說,“放,放我娘出來……小師弟,求你……放我娘出來……”


    道全心中已經沒有了對逸雲的尊敬,也就不再畏懼破壞他的封條,他口中念念有辭,咬破舌頭噴了口血在封條上——說來好笑,本來張逸雲的法力道行遠遠勝過道全,他的封條不是道全解得開的,可是偏偏道全的所有本事都是學自張逸雲,所以正好知道要如何破解。


    血水漸漸把封紙浸濕,道全一伸手把封紙扯了下來,葫蘆口朝下一倒,白光閃過,一個妙齡女子站在了麵前。她對地上躺著的兩個道士隻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看著道全,露出戒備的神色。而道真看著她,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道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真與母親分離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年,他在這些日子中不僅僅從少年長成了魁梧青年,而且飽經風霜,外貌氣質都有了極大的變化,現在又是一身道裝,已然與當年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隻讀聖賢書的少年大相徑庭了。狐女自然沒認出來,而狐女撫養狐兒的時候,肯定沒有用她現在這副嬌媚的樣貌,所以道真一時也沒認出自己日夜思念的娘親來。


    “柳媚?”道全試探著問。


    柳媚被囚禁多年,因為一直不肯向張逸雲妥協,所以十餘年來連天日都未見過,今天突然被放出來,在陽光下眯著眼四處看看,沒有發現張逸雲,向眼前這個陌生的道士問:“你是何人?想幹什麽?”


    道全還沒來得及開口,道真已經哽咽難語,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柳媚麵前,連連磕頭說:“娘,娘,我終於見到你了……娘,娘啊……”伏在柳媚的腳邊大哭起來。


    “你,你是……寶兒……”柳媚上上下下地把道真打量了一番才顫聲問。


    道真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是用力點頭。


    “你,你怎麽做了道士?你,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是誰傷你的!”柳媚抱住道真,發現他的傷勢頗重,不由叫了起來,同時目光瞥向道全,如果道真指認是他傷了自己,柳媚隻怕立刻就要把多年的囚禁之苦與傷子這仇一並發泄在這個小道士的身上。


    “二師兄他為了救您拜了張逸雲為師,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把您救出來,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您的法力遠遠比我高強,您快看看能不能救救他!”道全故意岔開話題,免得柳媚知道真凶還躺在那邊,去下手對付道誌。


    柳媚又是為道真把脈,又是為他治療傷口,眉頭卻越皺越緊。


    “娘,我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道真的功夫法力都不如道誌,他們纏鬥了良久,雖然把道誌打傷,但是他自己也確實是到了燈枯油盡之際,“你回故鄉去……七姨說,家裏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告訴七姨,我真的……救到您了……”


    “寶兒……娘給你治傷……娘能救你,有娘在,寶兒什麽都不用怕!”


    “娘,我不怕……我想回家……回我們的家……娘做針線……我讀書……我要考狀元……做高官,給娘請誥命……我們……回家去……”


    “好,好,寶兒,娘帶你回家……”柳媚泣不成聲,眼看著道真的呼吸微弱了下去,“你幹什麽要來救我,如果我一逃出囚籠就要看到我的寶兒死,我還出來幹什麽,我寧願被關上一輩子……寶兒,你不能死,你別丟下娘……娘還想看著你成家立室,為娘生上一大群孫子……”她外表是個妙齡女子,可是此時口中這樣絮叨著,道全覺得她反而象一位慈祥的婦人,他驀地想起了自己的娘親,離開故鄉多年,他竟然快忘了自己的母親,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依舊日夜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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