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好了,咱們就回家去,咱們回老家去!”張二狗抹著淚建議。既然張大狗已經不再是那麽可怕的樣子了,他們當然就可以回故鄉,回人群中過正常的日子了。這是張二狗一直以來的盼望。雖然張大狗閉目不語,可是他還是興奮地絮絮說著自己的計劃。


    “哥,咱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張二狗喜滋滋地籌劃著未來。“我這幾年靠賣野味、獸皮也攢了十幾兩銀子,咱們回老家買幾塊地,收拾收拾老屋。我哥你從小和東莊的韓家二丫頭訂了親的,咱們回去先娶了嫂子,家裏有個女人才象個家,然後咱們種地,嫂子管家……”


    “你以為一個僵屍,可以聽得懂你說的這些話嗎?”白衣男子的聲音冷冷地飄來,當頭給他倒了一盆涼水:“以為他吃了那顆內丹就不是僵屍了嗎?你以為他不吃你,也不吃其他人嗎?把他帶到人類的村子裏,一村的人夠他吃幾天的?你以為那些所謂的修道之士會放著他不管嗎?”


    “我哥哥才不是僵屍!他隻是生病了!現在他的病已經好了!你沒看見嗎,他的病已經好了!”張二狗叫了起來。


    白衣男子對他的自欺欺人隻是一笑,但是看向了張大狗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警惕:“僵屍除了吃就知道吃,這樣的妖怪在這片山林裏,以後大家出入倒是真的要小心了。”


    “我哥哥不會吃人的!”張二狗憤怒地叫。


    “對,他也許不吃人,他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一般隻會把人血吸幹,”白衣男子休息的差不多了,不陰不陽地說,“別說你小時候沒聽大人講過僵屍吃人的可怕故事。”


    “我哥才不是僵屍呢!僵屍都是吃人的怪物,我哥哥他是好人!我哥不是僵屍,我哥不是僵屍!他要真的是那麽可怕的怪物,就不會照顧我這麽多年了……他要真的是那麽可怕的怪物,你就不會救他了……”


    “唉……”白衣男子看他欲哭無淚的樣子,歎了口氣,“你們也算是兄弟情深……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們聽不聽?”也不等張二狗回答,便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在沒有化妖之前,隻是一隻普通的野兔……你知道嗎,我們野兔的壽命都是不長久的,我們的天敵太多,自身又太弱小,可是我作為普通野兔,卻活得很久,久到有機會成為了妖怪。根據有些模糊的記憶,在成妖之前我已經活了大約三十年——這對於野兔已經是長得嚇人的數字了……


    張二狗小聲咕噥:“所以老人們才說物久成妖。”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繼續自己的講述:


    我之所以可以活得這麽久,全是因為我有一個好哥哥。哥哥不是隻普通的野兔,他出生後不久,被一位僧人抱到寺廟中,聽一位高僧說了七天法,所以它已經有了靈性。可是哥哥沒有拋下同窩出生的我獨自去修煉,而是把我帶在身邊悉心照顧。是哥哥帶著我避開種種危險,冬天為我找食吃,夏天為我治病,我才一直活了下來。


    等到我成妖的時候,我哥哥已經可以使用一些小法術,變成一些其他動物、植物,甚至可以在天上飛行了。那個時候剛剛有了靈智的我對哥哥崇拜的不得了,所以拚命的修煉,希望自己可以象哥哥那麽厲害。那段日子簡單而平靜,象我們那樣的小妖怪,妖怪們懶得搭理,而野獸們已經惹不起我們了。我們安安靜靜的生活在一個小山穀中,每天修練之餘吃吃草,蹦蹦跳跳,真是快活開心……


    白衣男子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了微笑,半晌之後才又開始說:


    大約一百年吧,我用了一百年時間學會了變化成人。一般來說,可以變化成人是一個妖怪修行有成的基本的標誌。那個時候我與哥哥都自認為從今以後再也不用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以以一個妖怪的身份抬頭挺胸地生活了。於是我們遊蕩人間,尋道訪友,自以為是的過了幾年,卻不知道在妖怪的圈子中同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象我們這樣初化人形的小妖怪和那些有道行的妖怪相比,跟野生中的兔子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可憐那個時候的我們還飄飄自得,不知天高地厚地四處亂竄。


    他長歎了口氣:“有些事情,等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我們自以為是但也是快樂的日子,在遇到那個狐妖的時候結束了。你知道,野生的狐狸是兔子的天敵,可是那時候我們認為變成了妖怪就不需要再有這方麵的顧慮了。而她又偽裝的那麽好,那分明是一個嬌弱靦腆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要與我們結伴同行,我們怎麽可以因為種族的原因不接納她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陷入她的媚惑之中的,隻知道那時心中就認為她是世界的全部,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如同印在我心上,我為了她的一個眼神,可以做任何事情……


    聽著這些話,張二狗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不久之前他還處於那種狀態之下,如果不是哥哥趕來相救,自己一定現在還沉迷其中,成了這個狐狸的玩物。


    那段日子裏我已經把周圍的事情全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記了哥哥的存在。可是我們依舊是三個人一起出入,於是當她在我心中越來越重要之後,有一天,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我腦子裏——她應該是我一個人的,而不是還有另外一個男性在她旁邊轉來轉去。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麽時候與我產生這同一種念頭的,可是我可以確定,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兩兄弟已經開始相互憎恨對方、防備對方了。在不知不覺中,如果他消失了,她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樣的念頭已經在我們的心底紮了根。現在回想,那個狐妖當時為了挑撥我們兩兄弟之間相互仇恨,真是用盡了手段,而我們也就老老實實地讓她牽著鼻子,一步步走到了兄弟相殘的地步……


    白衣男子手握拳,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你們兄弟……”張二狗小心翼翼地問,“你們……”


    “對,我們自相殘殺……”白衣男子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張二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的屋子裏唯一的一張桌子打成兩段。


    ……我們兩兄弟兩個終於有一天打了個你死我活,那時我們早已忘記了對方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一意要把對方殺死。而那個狐妖就在旁邊,快樂地看著這一切,對她而言,這樣的事情就好象一台大戲一樣,可以令她十分地開心吧……


    張二狗想到自己與哥哥剛才的局麵,心中更是發冷。


    ……雖然使出了全力生死相搏,可是我的實力畢竟是不如哥哥的,於是最後失敗的那一個便是我,不知為什麽……也許是最後一刻,哥哥心中又對我這個弟弟保持了一絲感情吧,所以最後的那一劍僅僅刺穿了我的小腹,沒有讓我立時斃命。我倒在血泊中,看著哥哥與她相擁而去,覺得自己的心被搞走了一樣……


    白衣男子再次長歎一聲,露出一抹苦笑:


    那時我覺得,失去了她還不如死了的好,可其實,我正是因為那樣才撿了一條命。我在荒原中掙紮著,呼喚著她的名字,對哥哥發著毒誓,說要把他碎屍萬段,說要把她從哥哥手中搶回來。也許恰恰是這種念頭支撐著我,在傷勢那樣嚴重的情況下我竟然硬是挺了過來。


    等我的傷勢好轉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因為遠離了那個狐妖,已經從媚惑中解脫,回憶前因後果,我越想越害怕,她分明是有意地要控製我們兄弟,現在我僥幸撿回了命,可是我哥哥還在她的手中,他怎麽樣了?有沒有受到傷害?狐女想要把他怎麽樣?雖然我很害怕再次落到那個妖狐的手中,但我不能不去救哥哥。


    我鼓起勇氣四處尋找她的下落,終於在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後,終於找到了我的哥哥。


    那時的哥哥已經被她吸盡了精氣,又因為沒有了利用價值,被她隨意拋棄了。我見到他時,他已經皮包骨頭,奄奄一息。可憐到了那種時候,他還在念念不忘地記掛著那個害了他的狐妖,他看都不看我這個弟弟一眼,口中叫著她的名字,拚著最後的力氣向前爬,口口聲聲要去找她,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


    白衣男子講到這裏,不能掩飾自己情緒地抹著淚水,張二狗也不禁陪著唏噓。“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報仇,除了偷偷跟蹤她,自己拚命修煉之外,我深知自己的道行與她相差太遠,所以時時在等待著機會,我相信多行不義必有報應,今天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狐女的皮就放在一邊,白衣男子用腳踩踏,恨意未消地說:“我終於可以親手殺了這個狐狸精。”


    聽白兔精講完往事,張二狗長出了口氣,看來自己與大哥是運氣好,幸虧有這個白兔精也要殺狐女報仇,不然自己兄弟二人現在一定成了這個狐女的盤中之餐,板上之肉了。他卻不知道,其實這個狐女留意到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尋找機會報仇的白兔精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要狐女與這對兄弟發生衝突,自己好在其中渾水摸魚。不過張二狗就算知道,恐怕心中對這個妖怪還是充滿了感激。畢竟是他救了自己兩兄弟的命,而且在自己恩將仇報地搶走了他要吃掉的內丹給了哥哥之後,他還是不計前嫌地救助了哥哥。


    白兔站起來伸展手臂說:“我要走了——他快醒了,我可不想再打一場,你也快點逃吧,不然就來不及了。”他眼睛看著的,正是一直在那裏不動不語地吸收那顆內丹的張大狗。


    “我哥不會跟你動手的,怎麽說你也是救了我們。”張二狗自信地保證,“他有時候雖然有些時候腦子不清楚,可是我勸他他總是聽的。”


    “嗬嗬……”白兔冷笑一聲,“他聽你的?現在他一睜眼,保證第一個就撲向你,把你當作一頓美餐——你不會不知道,僵屍最喜歡吃的就是人嗎?”


    “我哥哥才,才不是僵屍……”張二狗心虛地反駁,口氣未免不怎麽地堅決。


    “他不是僵屍?他不是僵屍你給他吃狐狸內丹?不怕吃死他!”白兔精譏諷地說道。


    張二狗低下頭無話可說,他心裏何嚐不明白哥哥的異樣,這麽多年下來,他何嚐不知道哥哥已經不是人類了,可是他怎麽能承認這一點?一旦承認了,豈不是說明他連最後的一個親人也失去了。所以他一直在心底催眠自己,反複告訴自己哥哥隻是生病了,他沒有死,沒有變成僵屍,而隻是生病了,隻是多攢錢,多給他吃藥,吃補品他就會好起來,兩兄弟就會這樣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


    可是現在白兔精的活把他的謊言全部打破了,張大狗確實已經死了,在帶著他逃出趙府的那一天,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傍晚,在大雪封蓋的山林中,身受重傷的他已經死在自己的懷中了。隻是當弟弟被惡狼包圍的時刻,心有不甘的張大狗的一分魂魄生生地借著弟弟的血擠回了自己的身體,化為了一隻僵屍跳起來保護弟弟。雖然保護弟弟的念頭支撐著他,使他沒有吃掉張二狗,還一直在張二狗的身邊保護、照顧他,可是僵屍就是僵屍,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已經不再是張二狗的哥哥,那個憨厚、倔強的鄉下少年張大狗了。


    “就算他是僵屍又怎麽樣!他依舊是我哥哥,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妖怪!”張二狗有些氣憤地衝著打破了他的美夢的白兔精喊,“隻要我們兩兄弟可以在一起過平安日子,我才不管哥哥是人是妖呢!這也不關你的事!”


    “好心當作驢肝肺……”白兔搖頭歎息,“你以為他這次醒來,還能記得你是他弟弟?”


    張二狗一驚:“什麽意思?”


    “你給他吃了那個狐女的內丹,他的法力必將會大增,妖氣當然也會大增,相對的,做為人的部分就被抹殺掉了,等他再醒過來,你看到的將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僵屍,而不是你那個似妖的哥哥了。”


    “我不相信……”張二狗的聲音有些發抖。


    “信不信由你,他這次醒過來,一定急於吃東西,你就等著看看他吃不吃你吧,我可要走了,跟他再鬥一場,沒意思……”說著白兔精出門,一晃不見了。


    張二狗看著已經收斂了身上的黑氣的哥哥,心裏也不由開始打鼓,現在的張大狗已經一改那種皮包骨頭毫無血色的樣子,反而變的臉頰豐滿,皮膚白皙中透紅潤,如果看他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敢說他其實是一隻僵屍,也許吃了那麽厲害的內丹,哥哥已經變回人了。張二狗在心中幻想著,見張大狗雙眼眼皮輕輕跳動,便低聲呼喚:“哥哥,你怎麽樣了,感覺好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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