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埋怨秦一恒大驚小怪,轉過臉一看,他眉頭緊鎖。我湊過去瞄了一眼,隻見他正用指尖點著那個錯別字。我一看也有點發愣,這個字我不認識。


    按說我也算是正牌的大學畢業,不至於連個字都不認識,這又不是什麽專業性的學術雜誌,一本企業內刊裏能用上什麽生僻字啊,想問秦一恒這字念什麽,還沒等開口,他卻像是想到了什麽,連著打開了好幾本,迅速地翻找了幾下,轉頭對我說:“不僅這一本裏有錯字,很多本都有,而且……”說著,他拿起另一本指給我看,“這些錯別字似乎都是在同一個位置。”


    他這麽一說,我腦子裏還有點沒轉過彎來,等到我看了他挑出來的幾個錯字才明白,先不說這幾個錯字我都不認識,光是錯字出現的位置就很讓人詫異。因為無論那一本內刊的主題是什麽,那一頁文章的內容如何,都會在內刊的倒數第四頁,最左下角的那一行裏,有一個錯別字。


    這是怎麽回事?印刷錯誤,還是排版的時候出現了什麽問題?可也不至於每一本都在那同一個地方有錯字吧?我看了看秦一恒,他也是一籌莫展。


    過了半晌,他才“嗯”了一聲,說:“這些錯別字,恐怕就是這些書出現在這裏的意義。”說完,就叫我把所有的企業內刊都翻到那一頁上,依次查驗了一下,把那些錯別字謄寫到一張紙上。


    他謄寫的時候,我在旁邊一直看著。我算了一下,錯別字雖然每一本都有,可來來回回就是五個字,是輪著出現的。


    我心說,這他娘的不是外星人潛伏在地球的證據吧?除非這是甲骨文,否則,我隻能相信這是外星文字。雖然每個字看著也是有筆畫的橫平豎直,可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些字讓人不舒服。


    秦一恒謄寫完畢,對著紙看了半天,最後還是搖搖頭說:“這也不像是道符上會用到的字,有一些道家的確會在道符上寫一些上古的文字,看著跟簡筆畫或是圖騰很接近,但說到底也隻是寥寥幾種,並不至於我都沒見過。”


    連他都兩眼一抹黑,我就更甭提了,拿著紙看了一下,連猜我都不知道往什麽方向猜,隻能把紙放下,問秦一恒現在怎麽辦。


    秦一恒也累了,打了一個哈欠說:“現在也隻能到此為止了,先各自休息,等養足了精神,我再帶你去找一個認識的高人,看看能不能有什麽幫助。”說完,他就起身告別,還從我家冰箱裏順了兩根火腿腸帶走了。


    我也的確累到了極限,東西也懶得收拾,直接倒在床上就睡。


    第二十一章 房萬金


    一夜無話。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跟秦一恒通電話交流了一下,他就來了我家,然後開著車帶我直奔我們這邊最大的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


    本來聽他說要去找高人,我還挺興奮,沒承想他竟然把我帶到了這麽一個地方,我不免有些失望,問了他一句,他就囑咐我一會兒見了人,盡量活潑點兒,講話大點兒聲,老頭兒有些耳背,而且不喜歡話少的人。


    這還真是考驗我的演技了,怎麽著算活潑啊?活蹦亂跳的,臉上還得打腮紅的那種?這老頭兒的喜好倒真挺符合高人的水準,與眾不同。


    下了車,我一邊琢磨著一邊跟著秦一恒在批發市場裏麵七拐八拐地繞路,最後停在了一個店鋪門前。秦一恒告訴我到了,說完率先推了門進去。我倒並沒有著急,在外麵看了一下。這店鋪估摸著賣的都是春聯、年畫或剪紙一類的東西,反正都是往家裏門上貼的,看著倒挺喜慶,門外頭還掛了兩個大紅燈籠,不過並沒有很明顯的招牌,也不知道這個店叫什麽。


    我心說這就是所謂的“大隱隱於市”吧,這小商品批發市場的店麵雖小,可東西也不便宜,早前我還想投資幾間,無奈沒等下手早就被人搶沒了。這老頭兒賣春聯都能租得起店鋪,難道其中的利潤真有那麽高嗎?


    反正,不管如何,進去看看再說。我掐了煙,也推門進去。秦一恒這時候已經跟一個老頭兒坐下聊上了,桌上就放著他謄寫錯字的那張紙。


    老頭兒看著歲數不像很大,臉上沒多少褶子,胡子也不長,穿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裝,看著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頭兒,見我進來衝我點了點頭,笑得還挺猥瑣。


    秦一恒也沒幫我介紹,隻是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塑料凳叫我坐下,就繼續跟老頭兒探討。


    秦一恒講話聲音很大,老頭兒聲音也不小,倆人來來回回地喊了半天,我倒是聽得很清楚。秦一恒問老頭兒,這些字有沒有什麽說頭。


    老頭兒就拿起了紙,眯著眼看了一陣子,“嘿嘿”笑了一聲,說:“這東西,不是字,叫簽。早前很多測字先生都會用,能測很多東西,唯獨不包括姻緣。而監獄裏有時候也會用到,譬如有些特定的日子,傳說閻王爺那天隻收單數的鬼,而要殺的死囚又是雙數的,他們就會內部用簽抽出來一個緩死,算是給閻王爺麵子。這東西有很多筆畫,能拆能填,細說起來倒是跟智力遊戲有幾分相像,也的確很考驗人的智商。測的時候,先亮出來一個簽,然後由抽簽的人憑感覺填上一筆,最後由這一筆開始推算,最沉的那個人,就能免死。”


    老頭兒聲音清亮,可我聽得卻很迷糊,合著這些內刊是給誰抽簽用的?算是趣味小遊戲?這不是扯嗎?我看了看秦一恒,他卻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啪啪啪”鼓掌叫好。我心領神會地趕緊也跟著鼓掌,就差為老頭兒歡呼了。


    老頭兒環視了一下,點點頭,表示挺滿意,隨手拿了根中性筆,在紙上邊寫邊繼續講:“這老祖宗造字,內藏天地萬物玄機,並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就拿這些簽來說,它之所以千變萬化,能用來占卜凶吉,就是出在這筆畫上。這筆畫,可是包含了五行在其中的。所謂豎,一根直木豎,這就是木;所謂橫,一線無垠橫,這就是土;所謂點,一星金剛點,這就是金;而撇捺擱在字的左右,左為火,表衝;右為水,表泄。這還都隻是最基本的筆畫,要細說起來,可是長篇大論了。


    “所以,這簽上小小的一筆,在懂行的人眼裏,就不那麽簡單了。再結合填上這筆的人的生辰八字,自然就會有相衝或是相生出現,也就產生了這個簽的輕重之別。”


    老頭兒的這番講述的確很精彩,很讓人長見識。沒等秦一恒提醒,我就情不自禁地點頭稱好。老頭兒還誇了我一句:“很懂事嘛。”又隨手從兜裏掏出了一盒旱煙葉,卷好了丟給我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繼續說,“這種簽總體來說也就這麽一回事,至於你們拿來的這個,肯定也是其中之一,隻不過這幾個簽寫得有些不按章法,每一個上麵都把五行中的一行剔除了,所以看起來才這麽複雜晦澀。”


    說著,他就問秦一恒:“這些東西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看秦一恒的架勢好像還不想告訴老頭兒,可現在的情況恐怕不說就解決不了問題。


    秦一恒猶豫了一下,才告訴了老頭兒這東西的來曆,隻不過他並沒有說這是企業內刊裏的,而是說他在幫一個朋友搬家的時候無意翻出來的,用手寫在他朋友家幾本舊書裏,看著很好奇,所以才專程來問問。


    老頭兒聽了點點頭,輕咳了一聲,告訴秦一恒:“我其實有一個自己的猜測,不過覺得有些離譜。這東西在我看來,倒並不像是在測什麽,似乎是一則尋人啟事。”


    老頭兒這句話讓我瞠目結舌,看秦一恒的樣子也是吃了一驚。


    老頭兒估計也料到我倆會是這個反應,“嘿嘿”笑了兩聲,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了一陣子,就把紙交給秦一恒。


    秦一恒盯著紙看了幾眼,眉頭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我的好奇心跟貓在胸裏麵抓撓似的,抬著頭看了半天,無奈角度受限,隻能看見紙的背麵。我幹脆站起身瞄了幾眼,紙上亂糟糟的一片,跟學生考試用過的演草紙差不多,什麽也看不出來,無奈隻能又坐下,耐著性子等他倆誰解釋。


    結果這倆人自此之後,誰也沒再談這件事,竟然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嘮起了家常,也就是互相詢問對方近況什麽的。


    順著話頭兒,老頭兒問秦一恒,最近有沒有見過劉瘸子,說劉瘸子前幾個月來過一趟,買了幾副春聯,還送給他一頂帽子,說是等天冷了戴著暖和,又扔了兩千塊錢留了話,說過年有事就不上門來拜見了,算是提前給老頭兒拜年。


    秦一恒聽見老頭兒說起,身子輕微地晃了一下。我這心裏也是咯噔一聲。


    按照老頭兒的說法,從時間上推算,劉瘸子失蹤之前,還專程來過這裏,而且,從劉瘸子留的話來看,他這很明顯就是準備消失一段時間啊。他不會跟那個假冒的劉瘸子是一夥兒的吧?


    我看了秦一恒一眼,他衝我撇了下嘴,估摸著是怕我忍不住插嘴,趕緊把話頭兒接過去問老頭兒那頂帽子是什麽樣的。


    老頭兒倒是沒注意我倆心懷鬼胎,樂嗬嗬地把帽子取來,交給秦一恒看。


    帽子整體是黑色的,有一圈紅邊,看著質量倒真不錯。我沒上手摸,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材質,看樣子八成是皮的。秦一恒拿在手裏裏外看了個遍,點點頭誇了兩句帽子的質量,就放到了桌子上。


    我的座位跟桌子還有兩步距離,剛才秦一恒拿在手上,我倒也不注意,現在從我這個角度一看,這帽子要比一般的帽子高出一些,也不知道是設計失誤,還是今年就流行這種款式,反正乍一看十分不順眼。不過,我看老頭兒的意思,還挺喜歡這帽子,就忍住沒開口,幹脆點了根煙堵住了嘴。


    煙抽了一根,秦一恒跟老頭兒也聊得差不多了,他就跟老頭兒告別,把那張紙小心收好,從錢包裏掏了一遝錢放在桌子上。老頭兒也沒客套,笑著把我倆送出了門,又塞給秦一恒兩副對聯,就轉身回去了。


    出了門,我憋了半天終於能開口了,想問他,一時間還沒考慮好從何問起。倒是秦一恒先表示,一切等上了車再說,直接帶我出了批發市場。


    上了車,秦一恒並沒有著急點火返程,而是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下,告訴我,那老頭兒姓房,算是現在中國為數不多的幾個測字大師之一,看著歲數不大,其實也是奔九十的人了,早些年風生水起的時候,自己有好幾個茶館,人稱房萬金,顧名思義,就是找他求測字的,隻要他開口給你講了,底線就是一萬塊錢。別看老頭兒笑嘻嘻的,其實脾氣很臭,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就非常衝,因此惹毛了一位來測字的大人物,被對方狠狠地整了一下,茶館就都關了門。最後,老頭兒就在批發市場裏麵租了個小門市,看著是賣春聯年畫的,其實做的還是測字生意。所以,剛才在讓房老頭兒批字的時候,誰也沒張嘴。房老頭兒也是念他是舊識,否則,隻要張嘴了,就得拍一萬塊錢在桌子上,這就算是一筆生意了。


    秦一恒說完,就把房老頭兒批過的那張紙掏出來給我看。我仔細端詳了一陣子,上麵還真跟我之前想的類似,果然跟演草紙似的,有好幾個豎式,也不知道是計算著什麽。


    我心說,這他娘幾筆就能拿一萬塊錢?這錢也忒好賺了吧!


    問秦一恒,他就給我解釋,這是房老頭兒算的五行生式,別看隻有幾筆,裏麵包含的玄機非同小可。從房老頭兒得出的結論來看,這東西還真有可能是一則尋人啟事,因為這前四個簽,分別代表了年月日時,綜合到一起,就是一個生辰八字,而另外一個簽,房老頭兒也沒算出個究竟,我們就更沒辦法知道是什麽了,反正這東西實在有問題。


    秦一恒說到這兒,語氣忽然嚴肅起來,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之所以房老頭兒說這尋人啟事離譜,是因為推算出的生辰八字是甲午年丙寅月乙卯日子時。”


    這幾個字他念得是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跟一把大錘似的往我胸口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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