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郎猜到了我前來的目的,他拍了拍我說:“你知道嗎?從我記事起,就常常聽大人們說,青山縣有一種古老的妖怪,喜歡在死氣會聚的地方出沒,形狀如同房子一般,它們喜歡接納夜晚迷途的遊客,但這一直是青山縣的傳說,從來沒有人真正見到過它。”


    我問:“你的意思是,我們見到的就是這種妖怪?”


    “我也不清楚。”元郎笑了笑,回頭望了一眼房中認真學習的兒子,似乎已從死亡陰影中走了出來,“但我們起碼還活著,不是嗎?”


    那天和元郎告別後,我和三三離開了青山縣,在飛機上俯瞰整個樹海時,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病魔依然圍繞著我,我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但身邊的三三一直在笑,我想,這已足夠了。在我回過頭來時,她輕輕咬著我的耳朵說了一句話,她說:“現在好了,那個該死的你已經死掉了,現在,你是我的,要永遠為我活著!”


    我猛然恍然大悟。


    大概,正如三三所說,這一切其實是真實的,我們三人確實還活著,但也死了。死掉的那個是存留於我們身體之內的悲哀絕望痛苦,是另外一個我們,而殺掉另一個我們的人,則是我們生命當中的至愛,比如,元郎的兒子、我的三三。我們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生命其實早就不屬於我們個人,它是和所有愛我們的人共存的,共同擁有的。


    是三三的愛,殺掉了那另一個我,殺掉了那個不負責任、逃避生活的我。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為什麽在大房子裏手舉尖刀的三三會流下眼淚。而小乙和三三又是怎樣來到那所大房子的,已完全不重要了。我想,那應該是他們對我們無盡的思念所幻化而出的另一個自己吧。用他們的愛殺掉了我們的絕望。


    至於蒼美麗的離開,應該跟她最後打消死亡念頭有很大關係。


    不管怎樣,正如那棟大房子的名字——屍至,它收容我們這種不顧一切想死亡的人,讓我們體會死亡是如何艱難,讓我們知道,孤注一擲隻會被永久封閉。用我們的至愛殺掉我們心中的至恨,讓我們知道自殺是多麽痛苦、多麽可怕、多麽可笑的一件事,讓我們明白,生命其實彌足珍貴。讓我們死去,讓我們活來,讓我們學會好好生活。


    我的眼眶突然濕潤了,緊緊摟住三三。


    現在,那個想眷顧死亡的我,已經被三三親手殺死了。


    火丁


    〔火丁,古代妖怪,常散發食物香氣,引誘人類。因人之寬容之心而生。〕


    【01】


    我的人生在上個星期的周三一瞬間變成了灰色,似乎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雨布,透不過氣來,看不到未來。那全是因著一個電話——一個從吳縣打來的電話。那是好友林川大清早打來的,他的聲音含糊,壓抑了許久才緩緩說出口來——善美失蹤了。


    接到電話後,我足足睖睜了五分鍾,仍舊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善美,那是我的一切,我的最愛。


    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善美的身影幾乎就沒有消失過。我和善美都是孤兒,從小生活在孤兒院。那個時候,我隻有六歲,而她僅僅四歲。或許是生活的磨難,讓我們彼此心心相印,一直把對方當做唯一的親人和依靠。


    上學、畢業、工作,我和善美都在一起。


    那個時候,雖然隻有彼此,但我們是快樂的。和北京那樣的大城市相比,吳縣顯然有些落後,但我和善美喜歡這裏。喜歡這裏清新的空氣,喜歡這裏美麗的風景。沒事時我們喜歡牽著手,一起去旅遊。


    我常常想,命運於我是不公的,但又是公平的。失去所有親人,卻給了我一個善美。


    因此,我很滿足。一心努力工作,隻等功成名就後,迎娶心上人。是的,我深愛著善美,在我的生命中她高於一切。如果沒有她,我無法想象我能不能繼續活下去,苟延殘喘地留在這個孤獨的人世間。


    可我實在沒有想到,命運終究還是殘酷的。也許,真的是我錯了,不該答應公司去北京出差,不該把善美一個人留在吳縣,不該為了所謂的晉升機會,拋下最重要的愛人。但我真的沒有預料到,事情會嚴重到這個地步。


    所以,在接到電話後,我不顧一切地回來了。


    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回到吳縣後,我終究不得不接受現實,善美的確不見了。空蕩蕩的公寓中,沒有了往日的溫馨和等待我的晚飯。我給林川打電話,他立刻趕了過來。見到我後,他也非常焦急,急切地將細節告訴我。


    原來,善美早在一個星期之前就失蹤了。


    一個星期之前,善美意外地沒有去公司上班,當時,林川還特意給善美打了電話。電話中,善美告訴林川,她打算去附近的白神山裏的原始森林中探險。雖然,林川告誡她不要這樣做,但善美還是一意孤行地去了,翌日,就正式請假離開了公司。


    以善美的性格而言,這並不稀奇。


    大概是從小獨立慣了吧,除了在我麵前,善美都是一副女強人的樣子。她是個喜歡冒險旅遊的女孩,喜歡將自己置身於大自然中,喜歡一切離奇古怪甚至有些恐怖的地方。她的膽子絕對不比男人小。總之一句話——她是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


    但我對白神山的原始森林,一直有一種忌憚心理。


    正是因為這種忌憚心理,我和善美從未進入過白神山中。


    那是很古老的傳說了,記得小時候在孤兒院中,我和善美就經常聽大人們提起過——在白神山的原始森林中,生活著一種類人的妖怪。它們因何而來,為何定居此處,究竟又是一種什麽生物,一直不為人知。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它們的恐懼。


    吳縣的小孩子,幾乎從懂事起就生活在妖怪故事中。


    大人們常常告誡小孩子,千萬不要隨便進入白神山,因為那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在白神山的深處,夜晚降臨後,那種妖怪便會出現,它們渾身燃著熊熊火焰,性情凶殘無比,一旦遇到它們,你就會走向死亡的深淵。


    這種傳說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隻是,據說真的有人曾經在白神山裏見過這種妖怪。


    也許,是出於對善美的保護吧,從小到大,我從不允許善美進入白神山去玩,也常常用這些恐怖故事嚇唬善美。但隨著年齡日益增長,潛藏在善美內心深處的探險欲望越來越強了,偶爾閑暇時,她總是提議要和我一起去白神山裏探險。


    當然,都被我一一否決了——大概,我自己也很害怕那種幽暗深邃的原始森林吧。


    【02】


    我報了警,希望能夠得到警察的幫助。


    但這種希望很渺茫,警察告訴我,不管白神山有沒有傳說中的妖怪,一個大活人如果在森林裏迷路,就很難再走出來了。那裏的地形非常複雜,而且生活著各種各樣凶猛的野獸。別說善美是一個女孩,就是強壯的男人進入,如果沒有向導陪同,也是相當危險的。


    聽了警察的話,我感到一陣絕望。


    好在,在我的再三請求下,警察還是答應幫助我。


    他們找了一些比較熟悉森林的村民一同進山尋找,可悲的是,足足找了三天也沒有發現善美的蹤跡。甚至,連屍體都無處可尋。有經驗的村民告訴我,善美幾乎不可能生還了,已經將近兩個星期了,任何一個孤身進入白神山的人,都不可能在山裏生活這麽久的時間。


    我簡直快要瘋了,瘋到不知所措。


    盡管我一再哀求,但警察和村民都視若無睹,他們很快就放棄了尋找。


    但我知道,我不能放棄。我一定要找到善美。那天回到家之後,我絞盡腦汁、仔細思考,或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隻有自己。當然,我也需要一個比較熟悉森林地形的人。慶幸的是,我身邊還有林川這個朋友,他比我年長一些,老家就在吳縣山邊的村落中。


    相對我而言,相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林川還是很熟悉白神山的地形的。


    但是,對於山中的妖怪傳說,林川也很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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