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耳朵像是章魚的腕足一般,活靈活現。如同雷達一般,三百六十度地轉動著。


    我感到渾身一陣發毛,想尖叫,卻叫不出來。我再一次用手電筒照過去,光線所觸及的地方,耳朵如同受了刺激一般,迅速地縮回了門板內,毫無痕跡。當我壯著膽子將燈打開後,呈現在我眼前的依舊如初,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扇表麵光滑的門板,暗藏殺機。


    那是古老傳說中的妖怪,是人們的詛咒,是在黑暗中滋生的邪惡。我更加清楚的是,我的悲哀再一次開始了。如阿清父親所說,我正被一個人深深地憎恨著,也許是姑姑,也許是夏實家的人,也許是我無意中得罪的一個同事。


    他們在等待我的一個秘密,一個足以讓我感到人言可畏、生不如死的秘密。


    那天之後,我睡覺養成了一個習慣,總要開著燈才會入睡,因為我知道,那些黑色的耳朵不敢在光線下現身。但我依然恐懼著,我總是擔心在我睡著後會突然停電,或者有一天,它們像進化了的生物,在光天化日下突然露出腦袋來。


    而我依舊不知道究竟是誰,讓我陷入了耳門的監聽。也許,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會知道吧。


    你呢?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耳門這種妖怪嗎?你臥室的大門是否也曾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偷偷地伸出過一隻耳朵?而你又知道多少別人的秘密?別人又知道多少你的秘密?最主要的是,你是否曾將用信任換來的秘密告訴過別人?


    你是否曾將朋友、親人的信賴拋諸腦後?


    口乞


    〔口乞,又名“吃”。古代妖怪,因人之覬覦而生。〕


    【01】


    我和徐京京並不是很熟悉,唯一說得出來的關係便是小學同學。嚴格意義上講,我們並不是朋友,連頗有好感都說不上。我們曾經在南城市的一所小學就讀,那是我們共同的故鄉。但我並不喜歡南城市。我想,徐京京大概也是這麽想的。


    依稀記得,當年上小學時,我們便是班裏的怪胎。我的怪是因為孤僻、安靜,而徐京京則完全相反。


    那時,徐京京非常活躍。她總是第一個趕到教室,早早打掃完衛生,滿麵笑容地迎接大家的到來。如果誰需要幫助,她就會全力以赴。她的學習成績也非常優秀,幾乎具備了好學生的所有特點。即使這樣,大家依然很討厭她。


    原因簡單而殘酷——徐京京長得很醜。


    我該怎樣形容徐京京那張臉呢?光禿禿的眉毛、大嘴巴、齙牙、粗糙而布滿麻子的皮膚。最可怕的是,這樣一張臉上居然還長了一大塊黑色的胎記,像蔓延開來的黑霧,由她的額頭開始遮掩了大半張臉,看上去如同電影裏的怪物。


    但徐京京依舊樂此不疲,毫不在乎地麵對大家的冷眼。搞到最後,這幾乎變成了一種理所當然。隻要有人將課本摔在她麵前,命令她幫助自己完成課外作業,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拿起來;隻要有人隨意地對她招呼一句,她就會樂嗬嗬地跑過去詢問情況。


    很多時候,我看著徐京京忙得不亦樂乎,會覺得班裏的同學很變態,徐京京很變態。


    相比徐京京而言,我應該正常許多了,但依然不討大家的喜歡。當然,我有我的秘密。


    現在回想起來,我從小沉默寡言應該和我的家庭息息相關。大人們都說,孩子的成長總是因為外界的環境而改變,我想這是對的。事到如今,我依然很恨那個家庭,恨父親,恨不顧一切去了國外的母親,恨那個奪走了我一切的繼母。這也是我大學畢業後,毅然決然離開南城市的重要原因。


    不過,偶爾我也會小小地滿足一下,這是一種詭異而變態的滿足,多半是因為我想起了徐京京,想起世界上還有一個不如我的人。那是小學的畢業典禮,也是我和徐京京之前最後一次見麵。


    那一次,我完全沒有想到父親會帶著繼母出現,我之前明明警告過他,我的畢業典禮隻允許他一個人來。所以,我很憤怒地大鬧現場,我指著繼母的臉一邊哭一邊惡狠狠地咒罵她,然後,我得到了父親一記脆響的巴掌。


    那天,我沿著街道一直跑到了附近的小公園內,獨自哭泣。直到十幾分鍾後,我抬頭的間隙,偶然間瞥見了藏在樹後的徐京京。驚詫了幾秒鍾後,我繼續埋頭哭泣。她小心翼翼地挪了過來,怯怯地對我說:“莊和,不要哭了……”


    我沒好氣地推開徐京京:“不要你管!”


    徐京京倒在地上,依舊堆著難看的笑容:“莊和,其實你很幸福了。”


    那天午後,我才知道,相比之下,我真的比徐京京幸福太多了。我起碼還有父母,而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便因為一場車禍永遠離開了她。之後,她被輾轉寄養在多位親戚家中,卻沒有一個人喜歡她,大家都將她視為一種晦氣。


    那次交談之後,分手之前,我對徐京京說了三個字。我說:“對不起。”


    那一刻,我看到徐京京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眼淚滋潤了黑色的胎記。


    【02】


    上海這個地方,沿街乞討的乞丐實在是少之又少。


    雖然和徐京京已很多年沒有見麵,但見到她的一瞬間,我還是確認無疑。因為那張臉太特別了,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徐京京的長相依舊沒有大的變化,好像一隻氣球被吹大了很多,但依然是一隻氣球——怪異的胎記、禿眉毛、小眼睛、厚嘴唇、麻子臉……為了避免認錯人,我還是靠近徐京京,仔細觀察起來。


    也許,是看到了我詫異的眼睛;也許,是從未有人這樣認真地看過自己。徐京京顯得有些慌張,細聲細氣地問我:“小姐,你有什麽事嗎?”


    我很尷尬地收回了眼神,客氣地說:“哦,你很像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她叫徐京京。”


    令我意外的是,當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時,徐京京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很激動地說:“你是莊,對嗎?”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徐京京的判斷毫不驚訝。正如她自己所說,這個世界上,唯一記得起她的同學,唯一對她說過“對不起”的人,可能隻有我這個叫莊和的人了。那一天,她顯得很興奮,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抱著我跳了起來。


    我不喜歡這種行為,尤其,被一個乞丐擁抱,實在有礙觀瞻。


    但我們已然都不是小時候了,懂得了許多必須忍耐的事情。我用力掙脫徐京京之後,將她拉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巷裏,然後,繼續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她很髒,標準的乞丐模樣,頭發粘在一起,衣服很厚,都是一些撿來的外套,裏三層、外三層地套在身上。


    我突然有些悲天憫人了。我對徐京京說:“怎麽搞成這副模樣了?”


    徐京京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對我說:“沒什麽,小學畢業後,我就被舅舅趕出來了。之後,我又去了祖母家,待了不到一年,他們也把我趕出來了。我隻好自己流浪,之後,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他將我帶到了上海。”


    如此殘酷的生活經曆,若是換作我,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但徐京京竟能滿不在乎地訴說出來。我突然又想到了她說的那句話——其實,我比她幸福多了。這樣想著,我心裏平靜了許多:“你跟一個男人來上海的?那個人怎麽樣?”


    徐京京甜甜地笑道:“他對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那你來到上海後,靠什麽生活?”


    “乞討啊。”徐京京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我離開親戚家後,一直是靠乞討生活的。這個工作實在不錯,而且也很適合我。你看我這張臉、我的身世,不是天生為乞討這個行業準備的嗎?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我本來想問一問,徐京京為什麽不去找一份正當的工作,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怎麽找工作?一個小學畢業的醜女人,如何在職場中生存?簡直是天方夜譚。不管徐京京如何不在乎,我對她的現狀依然很揪心。


    或許,是因為異地相遇故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吧。那天臨走時,我將身上的大部分錢塞給了徐京京。她對我鞠躬道謝後,又跑回街道上,繼續行乞去了。我走到遠處拐角,特意回頭望了她許久,她跪在那裏,一聲不響,落魄的樣子實在讓人揪心。


    突然間,我覺得徐京京說得很對。也許,她生下來就是一名乞丐。


    這是徐京京的天職。


    【03】


    阿原對我和徐京京的童年很不感興趣,我想,大概是因為徐京京太醜的緣故,如果是一位絕色美女,我也不敢對阿原提起什麽。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壓根兒不相信自己。當然,我們談論徐京京的主題並不在於此,而在於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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