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箭射過去,正射在它的頭上,那個老雕撲棱了幾下,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麽了,反正它一下子變得很小,好像是鑽到地下去了,也好像是被那根木頭吸進去了。反正是它不見了。爹、娘,你們別怕,有我呢,隻要那隻老雕敢再出來,我就再射他兩箭,看它還敢不敢欺負娘!哼!”


    這一來,張連義心裏不由得讀了一個疙瘩:難道說,這根檁條裏真的藏了什麽邪門的東西?想到這,一個故老相傳的有關老餘家的傳說忽然浮上了他的腦海。


    據家裏的老人說,他們老張家祖上曾經養過狐,而且不是為了養家糊口,卻是真真正正將這種頗具靈氣的小獸當成神靈一樣來供養,稱之為‘護家仙’,所以張家人對這種小獸是非常敬畏尊重的。


    而老餘家則正好相反,他們祖上遷居來此的時候,就帶來了一頭很老大的老雕。這頭老雕不光不用主人喂食,而且還時常飛出去,將從野外獵來的野物叼回家給主人解饞。


    這老雕是狐狸的天敵,剛開始時還差點,到後來老張家的狐狸和老餘家的老雕數量慢慢增加,於是就偶爾會有老雕偷獵老張家的狐狸的事情發生。而這也間接導致了張、餘兩家的關係一直不能融洽相處。


    “難道……難道說這棵從老餘家祖墳裏偷來的樹,竟然和這些傳說有關?!”


    張連義越想越覺得不對,心裏不由得又打起鼓來。


    第041章 老雕塚傳說


    第二天正是看好了的黃道吉日,正適合上梁、安門等土木工作。一大早,木工師傅們最先來到,也不用張連義指揮,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做起了上梁前的準備工作。


    在建房的過程中,上梁這道工序的重要性幾乎與破土奠基同等重要,所以作為房主的張連義更是絲毫不敢大意,他比木工師傅們還要早了一個多小時來到新房子裏,和老婆一起,將這一天所用的供品、鞭炮、寫有‘薑太公在此,上梁大吉’的紅紙以及一大包糖果、餅幹全都準備妥當,還準備好了一張供桌和一大摞黃紙。這些東西都是上梁時的必需品,一是敬奉鬼神,二是酬謝鄉鄰。


    然而,就在張連義特別邀請來幫忙上梁的幾位本村壯漢陸續趕來,正準備上房的時候,一位本家老人忽然趕來了,而且非常幹脆地製止了他們繼續上梁。


    這位老人輩分極高,排行老五,是張連義的爺爺輩,在張家莊的地位形同族長,非常的德高望重,他這麽一出麵,盡管張連義心裏有十二分的不情願,卻也不得不順著他的意思,暫時停止了手頭的工作。要說這張連義畢竟也曾經是富家子弟,雖然現在家庭已經敗落,但從小養成的那種處世技巧還是比較圓滑的。他察言觀色,心裏已經大致有數了。


    張連義一邊囑咐妻子和大兒子給幫工的鄉親們端水遞煙穩住陣勢,一邊滿臉堆笑地將老人拉到一邊,一口一個‘五爺爺’地叫著,然後小心翼翼地詢問出了啥事?


    就見老人瞪著眼睛看了他半晌,直到他臉上的肌肉因為努力保持笑容都幾乎要僵住的時候,這才突然歎了一口氣,單刀直入地問道:“連義啊,你前天夜裏,是不是去人家餘家墳地裏砍樹了?”


    雖然思想上已經有所準備,但張連義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位平時說起話來四平八穩的老人居然會這麽直接,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五爺爺,您……您這是說的哪門子話?!好好的,我去人家墳地裏砍樹幹嘛啊?再說,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半夜三更去墳地,您看我有這麽大膽子嗎?”


    話雖然說得堅決,但麵對這個閱人無數的族長級老人,張連義心裏卻免不了有些發虛,臉上的笑容也越發不自然起來。


    老然看了他一眼,又歎了一口氣,沉吟了一會,這才又開口說道:“連義啊!咱先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去砍了人家的樹,你上梁呢,也不差這一會,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張連義心裏有點不耐煩,卻又不敢太過頂撞老人,於是隻好強忍著性子,點點頭,努力保持著微笑說:“行行行,您說。”


    老人臉上的神情有些迷茫起來,他抬頭望著淡遠的天空,悠悠地講出了這樣一個故事:


    很多年以前,張家莊和雙餘村的祖先幾乎是同時來到了臨祁,那時候,這裏人煙稀少,屬於齊國王城臨淄所屬的一片荒原。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這兩家的祖先到了這裏之後,並沒有去臨淄定居,而是選擇了在這裏開荒種地,繁衍生息,所以就慢慢形成了這樣兩個相隔不遠的村莊。


    與當地人不同的是,這兩家人開始的時候都沒有設立供奉祖先的祠堂,卻各自供養了自家的所謂‘護家仙’。老張家呢,來的時候就帶來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白狐,而老餘家則帶了一頭大得離譜的老雕。


    在咱們山東這個地界,雖然說那個年月狐狸和老雕這兩種東西都不鮮見,但像這種白色的狐狸和那麽大個的老雕卻是前所未有,而也正是因為這兩家人與眾不同的生活習慣加上這兩種罕見的靈物,使得當地那些原生居民對這兩家人都頗為敬畏,既不跟他們過於親近,卻也不會輕易招惹他們。


    更讓周圍的當地居民好奇的是,張家帶來的那隻白狐雖然已經奄奄一息,卻似乎有著某種神奇的魔力,自從這家人來到之後不久,就有人看到這個孤懸於荒野中的小院周圍經常聚集著許許多多成群結隊的狐狸、貔子、黃鼠狼、獾等等平日裏很難見到的野獸,每到這個時候,張家人必定會將那頭幾近垂死的白狐恭恭敬敬地抱出來,而那些當地的狐狸、貔子等野獸呢,也會圍攏在它周圍,靜靜地俯伏,就好像在參拜它們的王。


    與之相對應的,相隔數裏之外的餘氏兄弟倆所帶來的那頭大雕,則成為了方圓數百裏之內所有飛禽的王,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無數的鳥兒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將兄弟倆所居住的小院遮蔽得嚴嚴實實,就像一個碩大無朋的、毛茸茸的大繭。然後無一例外地,那頭大雕會突然間衝出鳥群高飛天宇,緊接著整個鳥群也會騰空而起,跟隨在大雕身後,像一片烏雲,在這片土地上空盤旋巡視,就像一位真正的王者在巡視他的領地。這一點,倒是和以前張連義所聽到的傳說不同,不是白狐和老雕自身繁衍而是吸引了周圍的同類聚集,造成了周圍居民的錯覺吧,以為是這兩家人飼養了大量鳥獸。


    而每到此時,張家群獸聚集的場麵也往往會迅速上演,數以萬計的各種野獸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聚攏而來,將張家的院子圍得嚴嚴實實,尤其是那間專門為白狐而構築的東偏房,更是會被它們的身軀包圍成一個五彩斑斕的大球,而張家人呢,則會取出一種造型小巧別致的弩,站在院子四角緊張地盯著天空嚴陣以待。說到這裏,還要補充一點,這張家人的祖先精於弩擊之術,箭術精絕,百發百中不說,而且還懂得造弩、造箭以及三弩連發、十弩連發的法門,本來這在那樣一個冷兵器時代是一種極為搶手的本事,但這家人卻不肯從軍,甚至從來不會用這種本領去狩獵,至於什麽原因,那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三年,那頭一直奄奄一息的白狐和經常聚集而來的各種野獸忽然間都銷聲匿跡,再也不曾出現。而從那時起,周圍的人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張家人用過弩箭,甚至到了後來,張家的後人連祖先所用的弩箭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了——這種本領已經完全失傳,再到了後來,張家族人中,除了曆代幾個族長級老人能夠通過口耳相傳了解到這些之外,大部分族人已經根本不知道祖上還有過這樣一種本事。


    至於餘氏兄弟家的那頭老雕,倒是在人們的視線裏存在了五六年之久,不過,後來它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且它失蹤之後,原本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餘家兄弟和張家先祖有過一次短暫的聚會,至於聚會的原因是什麽,根本沒有人知道。人們隻知道就是從那之後,張家所有與弩箭有關的東西就突然間完全消失了,而餘家兄弟也在不久之後非常離奇地相繼身亡。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老餘家的祖墳裏埋上了第一代祖先,不過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餘氏兄弟的墳墓一東一西並列,在這兩座墳略北,卻是一座更大的墳頭,餘家人稱之為‘鷹王塚’,也就是說,餘家人用一種超級尊崇的方式,將那頭大雕置於先祖之上埋在了這裏。因為咱山東人習慣將這種猛禽稱之為‘老雕’,所以餘家祖墳裏的這座‘鷹王塚’又叫‘老雕塚’。


    說到這裏,老人停住話頭,抖抖索索地掏出旱煙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這才又接著說道:“連義啊!你知道嗎?這個故事裏的張家就是咱們的先祖,而那個養雕的餘氏兄弟,就是雙餘村的祖先啊!”


    這個故事聽在張連義耳朵裏,那可真的是大有石破天驚之感,弩箭、白狐、蒼鷹,這些原本和他的世界毫無關聯的東西,卻在最近一段時間裏變得與他密不可分,他心裏忽然間敞開了一扇窗,似乎看到了某種真相,卻又苦於無法跨越某種障礙而難以把握。


    不過,此時的張連義仍舊不想承認什麽,心裏想你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隻能說明張家和老餘家可能有極深的淵源或者是恩怨,但這又能說明什麽呢?這又和我是不是偷樹有什麽關聯?想到這,他一臉茫然地看著老人,似乎是有點委屈地說:“五爺爺,您講這個故事是啥意思呢?這跟咱蓋房好像也沒啥關係啊!”


    老人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連義啊!要說沒關係呢,也真沒關係,但要說有關係呢,恐怕這關係也不小,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今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呢,雙餘村就來人找我,說是人家祖墳裏種在‘鷹王塚’左邊的那棵柏樹被偷了,而且,而且樹枝和上半截樹幹都沒要,看那樣子,應該是被人偷去當檁條了。”


    說著話,老人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了不遠處躺在地上的那堆檁條,嘴角上揚,既有微微的憤怒,又有明顯的嘲笑。


    第042章 鎮壓


    聽到老人說得如此明顯,張連義知道這事肯定是瞞不住了。好在這時候身邊並沒有其他人,而看老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想要說破,他的腦子裏快速地轉過了幾個念頭,竟忽然完全鎮定下來。


    他回頭跑到一邊端了一杯茶水,殷勤地遞到老人手裏,然後直視著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五爺爺,既然您已經看出來了,那我也不瞞您了,那棵樹,的確是我前天夜裏給偷回來的。”


    說完低下頭,眼角餘光卻一直不曾離開老人的臉,偷偷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並沒有生氣,反而‘嗬嗬’笑了起來。張連義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就問:“五爺爺,您怎麽了?不是……不是氣糊塗了吧?!”


    老人喝了一口茶,嘴裏不緊不慢地罵了一句:“放你姥姥的屁!什麽氣糊塗了?你爺爺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呢!”


    張連義更加納悶:“那您這是……”


    老人又喝了一口茶,這才慢吞吞地說:“連義啊,剛才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你沒聽懂嗎?咱們和老餘家的老祖宗之間,其實是有著很深的冤仇的,而白狐和老雕,就是這種冤仇的根源所在。雖然我不知道咱們的老祖宗把咱們的護家仙,也就是那頭白狐藏到了哪裏,但是我卻知道,老雕是狐族的天敵,那老餘家在祖墳裏建起那座‘鷹王塚’,是為了繼續壓製咱們的護家仙。這‘鷹王塚’上的這棵柏樹,記住,這不是鬆樹啊!是老餘家祖墳裏最早的一棵,距今應該有上千年的樹齡了吧?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這棵樹並不像其他千年老樹一樣長得那麽粗那麽高,但是卻也是整個餘家祖墳裏最大的一棵。而且這座雕塚和這棵樹都在墳地的東南角,如果有人站在這棵樹上往東看,咱們張家莊可以說是一覽無餘。這是為什麽?你想想,這是為什麽?”


    張連義聽得有點毛骨悚然,猶猶豫豫地問:“難道您是說……老餘家是想讓那頭死老雕通過這棵樹繼續一直監視或者是壓製咱們張家人或者是咱們的護家仙?”


    老人點點頭:“嗯,算你小子聰明!據老輩人的說法,那頭鷹王死去之後,已經被老餘家的祖先通過某種特殊的手法,將它的靈魂從墳墓裏植入了這棵柏樹,所以這棵樹餘家人又叫它‘鷹王梯’,就是鷹王登天的梯子之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咱們老張家一直到現在都不能從人口、財富、權勢等等各方麵超過老餘家,應該就是拜這座‘鷹王塚’和這棵‘鷹王梯’所賜——它居高臨下,永遠壓著咱們一頭呢!說實話,咱們老張家以前也有人想方設法想去砍掉這棵樹,但是一來這老餘家看得緊,二來每一次去砍,總會發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反正總是砍不成。後來年歲長了,這些事也逐漸淡了,甚至現在的年輕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傳說,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沒人去相信,這件事也就一年一年拖延了下來。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你居然為了蓋房子做檁條就把它給砍掉了,嘿嘿,這是好事,族裏人還真的應該謝謝你呢!”


    張連義聽了更加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五爺爺,那這樣說起來我還應該有功呢!您為啥非得攔著我上梁?”


    老人笑了笑,然後嚴肅地說:“第一,這事一出,人家老餘家就懷疑到了咱們張家莊的人頭上,我要是不問清楚然後做一些防範,一旦讓人家找到你門上來,那麽後果可能會非常嚴重,就算因為這事引發兩個家族的械鬥,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你不想見到這種情況發生吧?第二,剛才我也說了,這棵樹不是普通的樹,它裏邊很可能隱藏著那頭老雕的凶靈,你這麽冒冒失失地把它做成檁條放到房頂,說不定會給你甚至是村裏人帶來什麽禍害,你說,我不攔著你行嗎?”


    說到這裏張連義也聽得有點後怕起來,他不安地四下張望了一會,這才低聲說:“五爺爺,不瞞您說,就這根檁條,剛才我們家孩子他娘還看到上邊站了一頭老雕呢,不過被虎子射了一箭之後,不見了,也許您說得不錯,這根檁條裏一定有些邪門。要實在不行,那咱今天先不上梁了,先把這根檁條藏起來,等我找到了其他木頭咱再說。”


    說完站起身就要去告訴鄉親們先停工。


    老人連忙一把將他拉住,嘴裏咳嗽了起來,好一會才說:“你這孩子咋回事?怎麽這麽沉不住氣?先聽我說完!”


    張連義一愣,連忙轉身蹲下:“好!那您說吧!”


    老人這時候臉上的表情越發凝重起來:“連義,既然老餘家已經懷疑到了咱們張家莊,而張家莊現在又隻有你一家在蓋房子,現在你想藏木頭,恐怕來不及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怎麽著才能盡快讓這根木頭消失,而且還不能耽誤咱蓋房子的進度。你看啊,我是這麽想的,反正你這裏房梁還沒上,還有其他幾根脊檁可以先用著,這麽著吧:你找幾個人先上梁,先把那兩根脊檁用上,然後趕緊架起火,多找幾個人把這根脊檁烤它一個時辰。這樣呢,不但可以防止它變形,而且就算不能完全把它烤幹,但外皮總是幹的,就算餘家人找來看到,他們也認不出來了。這樣的話,我估計下午就能把它用到房上,一舉兩得,而且這段時間裏我會想方設法不讓老餘家的人找到你這,盡量給你爭取時間,你看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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