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是那麽熟悉,一如許久之前的一個夢境。


    初冬的第一場雪姍姍而來,宛若一位妖嬈的女子,素手輕揮間,將整個世界粉妝素裹,遮掩了一切的汙濁,這北地的鄉村晶瑩剔透,蒼茫秋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就隻是滿眼的素白、一望無際的傾世琉璃。


    轉眼間,張家人已經在新居裏居住了一年的光景,起初對於老宅的不舍和新居的不適應已經完全消失,張連義栽在院子裏的無花果樹和葡萄樹也已經長高了,為了禦寒,他將葡萄樹和無花果樹的大部分枝杈剪去,又在樹幹上纏上了草繩,刷上了白石灰。在這樣一個落雪的冬日裏,天地間是那麽素淨而安寧,就像搬家之後這一年來的日子一樣,平平靜靜,波瀾不驚,似乎,搬家前的那些離奇遭遇早已遠去,張連義不願意再去想,而妻子也有意地回避著這些問題。或許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真實的,春種夏長秋收冬藏,這樣的循環往複一如既往;夫唱婦隨兒女繞膝,這樣的生活如河水一樣無聲地流淌。寧靜的鄉村、嫋嫋的炊煙、偶爾的農忙、有一搭沒一搭一盤棋裏的農閑時光,沒有名與利的負累,忘了權與勢的向往,人就像一棵隨意生長在河邊溝沿的樹,自在自如地搖曳著生命中一呼一吸、吞吞吐吐的光亮。


    兩年來,張連義先是在建房過程中經曆了以前從未有過的體力勞動和從少爺到一般鄉民的巨大心理落差,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所遇到的那些凶險和詭異,後來又在搬家時和搬家後逐漸克服了對於前時輝煌如今清貧的極度的失落感,如今他已經完全放下了少爺的架子和村民們打成了一片,除了言談舉止之間偶爾露出的一點儒雅氣之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鄉村漢子。而且從表麵看來,他似乎也非常滿足於眼下的生活,對於以前所失去的無所縈懷、對於目下所擁有的心滿意足。


    隻是沒有人知道,當他偶爾經過以前的老宅也就是現在的村委大院、或者是去村委辦事的時候,看著那些凝聚了他們家幾輩人心血的碧瓦高牆,想象著那些以前自己用過而此時已經風流雲散到了各家各戶的家財田產,那種內心滴血的感覺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在當前這種大形勢下,他一個小小的張連義又能如何?打掉了牙往肚子裏咽唄,強顏歡笑唄,故作豁達唄。但他卻也總在暗暗發誓,總有一天,這些本屬於他的東西,他會一一拿回來的。


    然而命運似乎總在和張連義不停地開著玩笑,就連這樣一種表麵維持的平靜,他老人家也不肯給他太久。


    落雪了,氣溫驟然下降,過慣了富裕日子的張連義夫婦這才突然想起,去年搬家的時候,家裏以前積攢的冬衣和棉花已經全部充公,而家裏的孩子們又正是長個的時候,去年的那身棉衣已經穿不下了。


    錢是沒有了,新房子已經花光了幾乎所有的積蓄。而且就算手裏有錢,這倉促間又到哪裏去買棉花和布料去?這大人還好說,可以穿去年的棉衣,但孩子們可咋出門?


    張連義衝著老婆發了一頓火,卻也於事無補,礙著少爺麵子又不願意出門去借,隻好在妻子的安撫下暫時靜下心來,一邊在爐子邊抽著煙烤火,一邊考慮著用什麽法子搞點錢,好去買點布料和棉花。


    強子大了,見父母心情不好,也不多說話,出過飯就一個人鑽到自己房間裏去了,但虎子和蓮花卻不管這些,仍舊嘰嘰喳喳地打鬧著,一刻也不得安寧。


    張連義心裏煩躁,忍不住抬起頭正要嗬斥,就聽到院子裏似乎有什麽動靜。他以為是誰來串門呢,連忙壓下火站起身來,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房門外已經傳來幾聲略顯急促的敲打聲。


    張連義咳嗽一聲,走到門口一邊開門一邊問:“誰啊?”


    門外沒有回音。


    農村人串門,有時候是會開開玩笑的,所以張連義也沒在意,還是打開了房門。卻見門外院子裏杳無人跡,寒風夾著零星的雪花迎麵撲來,直灌進張連義的衣領。


    他激靈靈打個寒噤,瑟縮著探出頭去往兩邊看看,卻哪裏有什麽人影?他嘴裏嘀咕著,正要回身關門,一低頭間,卻見門前地麵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一動不動。


    借著房間裏的燈光,他彎下身子仔細一看,地上放著的,竟然是一個不小的包裹,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就挺軟和的樣子。而在包裹後邊,雪地上有一串腳印一直延伸到東牆根下,而且很顯然地,那不是人的腳印。


    張連義心裏一動,隨即不動聲色地伸手提起包裹拿進屋裏關上了門。女人這時正翻箱倒櫃尋找孩子們的舊棉衣和可用的布料、棉花呢,見丈夫提著包裹進來,就停下手裏的活計湊過來查看。


    兩口子把包裹放在炕上慢慢打開,頓時就有點傻眼了:包裹裏居然是三大兩小五套嶄新的棉衣,甚至還有五雙黑條絨、千層底的棉鞋!


    張連義轉身拉開屋門就又衝了出去。


    院子裏,雪已經差不多停了,樹枝上的雪花時不時被風吹落,發出一陣陣‘撲簌簌’細微卻清晰的響聲。張連義沿著那串明顯屬於獸類的腳印來到東牆跟下,壓低了嗓音問道:“皮子山!是你嗎?”


    然而牆外寂然無聲,他連問幾遍,始終無人應答。


    遠處傳來一陣黃鼠狼和獾相互混雜的嘶鳴,隨即迅速遠去。鄉村的夜,轉眼間又恢複了那種恬淡的寧靜。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的夜吧?張連義靜靜地站在那片朦朧的銀白裏,似乎忘記了寒冷,又似乎進入了一個隻屬於他自己的夢境。


    第051章 秘史


    似乎是在驗證著當初的夢境,又好像是在兌現著皮子山當初的承諾,反正從那天之後的整個冬天裏,張家再也沒有為衣食犯過愁:家裏的糧倉裏總是滿的,吃喝不愁;日常所需的衣服鞋子之類,也總會定期在夜間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院子裏,總之,隻要夜間聽到院子裏有什麽動靜,那麽第二天出門,必定會有一些意外的收獲。諸如此類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張連義夫婦逐漸習以為常。沒有了生活壓力的他們,臉上也逐漸滋潤起來。


    然而有一點卻是美中不足:家裏總是沒錢。那年頭還沒有進入生產合作社,又不許做生意,農村人除去地裏的那點進項之外,就隻有兩種經濟來源:一是賣點農副產品,二是養豬、雞鴨換錢。可非常奇怪的是,一牆之隔的西鄰家裏六畜興旺雞鴨滿圈,但張連義家裏卻是連一隻小雞都養不活。不是他們買的豬仔、雞鴨苗不好,也不是兩口子不勤快,更不是他們不舍得飼料,而是每次把豬仔什麽的買回家來,不管兩口子怎麽小心伺候,這些小東西也總是一個下場:或三天或兩天就會在夜裏莫名其妙地死掉。而尤其讓張連義鬱悶的是,家裏糧倉裏的糧食,他們怎麽吃都行,就是不能賣——賣多少少多少,絕對不會像吃掉的那些一樣,還會在夜裏補回來。


    這樣時間一長,張連義仿佛已經咂摸出了滋味:自己這一家人好像已經被某種東西給圈養了起來,隻是那種東西隻會提供給他們基本的日常所需,但是卻不允許他們有自己的獨立行為,更不會容忍他們企圖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和打破某種平衡。


    像是進入了一個看不見的牢籠,剛開始那種不勞而獲且衣食無憂的滿足感和興奮感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被囚禁後失去自由的焦慮。而這種焦慮不光來自這些有形的東西,因為他們逐漸感受到了一種注視、一種無處不在的、如骨附蛆的、無所遁形的注視。就好像有人時時刻刻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就連他們兩口子夜裏做那個古老的遊戲時,也總是感覺很不自在——空氣裏總有某種東西或者說是氣息遊移著、漂浮著、俯視著,就像……就像人們用一種略不經意甚至是微帶戲謔和欣喜的目光看著自己圈養的雞鴨鵝狗貓,不管它們怎麽做或者做什麽,自己都是絕對的主宰,一切盡在掌握。


    相信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這種感覺都不怎麽美妙,當然張連義也不例外。


    長久的壓抑之後,他想要反抗了,他想打破這種無形的囚禁,然後找回那種依靠自身的力量來生存的、相對自由的生活狀態,哪怕是貧窮一些、艱難一些、甚至是付出一定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因為他其實很清楚地知道這種囚禁和圈養來自哪裏,也知道這種圈養和囚禁的目的何在——皮子山直白的警告、那個現在已經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周長功曖昧的暗示、建房過程中自己所做的那些離奇古怪的夢等等等等,都有一個清晰的指向:他需要去做一件極為困難或者說是非常危險的事情,而且雖然至今為止他還不能確定這件事情到底是什麽,卻知道很可能會是以生命為代價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他不想因為這些眼前利益而冒險,所以他必須設法打破這種詛咒。


    那麽他該怎麽做呢?迄今為止,所有的事情都顯得那麽虛無縹緲,他雖然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身在彀中,卻又總是看得見、摸不著,無從下手。現在他唯一能夠把握的,似乎就隻剩下了那塊他收藏已久的骷髏石板。


    這天晚上,兩口子打發孩子們睡下之後,終於再一次把骷髏石板從箱子底裏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


    再次看到石板,兩口子都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那種心悸,反而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親近感,簡直就像是突然間見到了分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昏黃的油燈下,夫妻倆仔細地摩挲著石板上的每一處凹凸,那種迷醉的神情,如果是有另外一個人看見,恐怕會覺得毛骨悚然。


    兩口子一邊撫摸著石板,一邊開始在相隔一年之後,初次討論起那次張連義的羊頭村之行。張連義仔細回憶著周長功對於石板拓文的解釋,希望能在妻子的幫助下盡快理出一個相對清晰的頭緒。


    說來也巧,張連義的妻子未出閨閣之前,也曾經讀過一些諸如《列女傳》之類的書籍,甚至還偷偷讀過《三言二拍》、《牡丹亭》等那種風花雪月的所謂禁書,對於古代的那些知名女性頗為了解。此時聽到丈夫提到‘越女’,不禁眼神一亮。她皺著眉頭搜腸刮肚了好大一會,終於拚湊出了這樣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


    《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中記載:勾踐在謀臣文種、範蠡輔佐下,製定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長期戰略:在內政上實行發展生產、獎勵生育及尊重人才等政策,以安定民生,充裕兵源,收攬人心,鞏固團結,從而增強綜合國力;在軍事上,實行精兵政策,加強訓練,嚴格紀律,以提高戰鬥力。當時弩已用於作戰。戰車、戰船均“頓於兵弩”,戰鬥勝敗關鍵又取決於最後之衝鋒。勾踐聘請精於弓弩射法的陳音教授用弩技術,包括瞄準、連續發射及掌握弩力與箭重最佳比例(拉力一石,箭重一兩)等方法,使“軍士皆能用弓弩之巧”,聘請善於“劍戟之術”的越女教授“手戰”格鬥技術,使軍士“一人當百,百人當萬”。越地民風是“悅兵敢死”,慣於各自為戰。為此,勾踐反對“匹夫之勇”,強調紀律性,要求作戰單位在統一號令下統一戰鬥行動,以發揮整體作戰能力。規定服從指揮者有賞,違犯者“身斬,妻子鬻”。在外交上,針對“吳王兵加於齊晉,而怨結於楚”的情況,采用“親於齊,深結於晉,陰固於楚,而厚事於吳”的方針。厚事於吳,即效法周文王對商紂王“文伐”之謀略,以非戰爭手段瓦解、削弱敵人。主要措施有,佯示忠誠,使吳王放鬆對越戒備,放手北上中原爭霸,縱其所欲,助長吳王愛好宮室、女色之欲望,使其大興土木,耗費國力;並行賄用間,擴大吳統治集團內部矛盾,破壞其團結。施行十年,使得越“荒無遺土,百姓親附”,國力複興。越軍亦成為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人有致死之心”的精銳部隊。


    越王勾踐以三千越甲鯨吞吳國,夫差自殺身亡。然後勾踐率軍“北渡江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周元王封勾踐為伯。“越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越終於成為春秋時期的最後一任霸主。


    在這段曆史中,雖說不曾參與過製定國策,但越國之所以能夠最終做到戰無不勝,卻是和相當於三軍總教頭的‘陳音’、‘越女’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的。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兩個人精湛的戰陣技擊之術,使越國軍隊做到‘一人當百、百人當萬’,那麽以當時越國的國力和兵力,不要說稱霸天下了,恐怕就連後來流傳千古的‘三千越甲竟吞吳’也不可能做到,所以說若論戰功,雖不能說這倆人應該居於範蠡、文種之上,但最起碼也該是在伯仲之間。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越國滅了吳國之後,隻是對範蠡和文種進行了封賞,但陳音和越女卻從此淹沒在了曆史的長河中,後世關於這兩個人的記載也是突如其來然後杳然無蹤,就好像這倆人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來幫著勾踐幹了一段時間的工作之後,又突然間飛走了一樣。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甚至是民間傳說中,都沒有對他們的來曆和去向有什麽明確的交代,這倆人,是一對謎一樣的人物。


    聽著妻子磕磕絆絆地講述這段遙遠的曆史,張連義腦海中閃過的卻是以前夢中的一些畫麵:雙乳峰、大河、桃花林和紫竹林、那個身手不凡最後自刎而死的弓箭手、運劍如風飄忽若仙的白衣女子,還有那頭似乎總是盤旋在頭頂的老鷹、奄奄一息的白狐。這些畫麵和當初五爺爺所講的那些有關張家莊、雙餘村祖先的傳說相互關聯,一條隱隱約約的發展脈絡逐漸清晰起來。


    夫妻倆相互對視,眼裏都是滿滿的難以置信:當年在吳越征戰中功不可沒的越女其實是一位狐仙,而那位‘弩擊’教頭陳音,則是越女的丈夫。他二人人妖相戀深情繾綣,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最後得罪了越王勾踐,落得個一個重傷、一個自刎的下場。而且就算如此,越王勾踐仍舊不肯放過他們,最後迫使那位名叫‘長弓’的下人護送受傷的越女和陳音的骨殖離開越國一路北上,最後在這片土地上安了家。‘長弓、長弓’,合起來,可不就是一個‘張’字!


    第052章 對峙


    按照這個思路想來,那麽五爺爺關於家族的傳說就有失偏頗:不是當年的那頭受傷的白狐也就是越女守護著張家祖先,而是張家祖先在守護著重傷的越女和死去的陳音的骨殖!也就是說,張家世世代代住在這裏,其初始的職責就是守墓者,隻不過年深日久之下,隨著家族的擴大,很多東西都已經被歲月所淹沒,也或許,那些隱秘的傳說隻有家族中的一些核心人物才會知道,就比如:五爺爺。


    想到五爺爺,張連義心裏忽然一跳。既然老頭家裏收藏著像木人箭手之類的祖先遺物,或者是法器?而且他還對家族秘史了解得那麽清楚,那是否就意味著,他有可能也知道這塊骷髏石板和已經丟失的那個銅人箭手的存在?更有甚者,他還很有可能明白這塊骷髏石板上所隱藏的秘密!


    看來,要想真正揭開這個謎底,五爺爺應該是一個最大的關鍵。


    可是,該怎樣做才能既不引起五爺爺的懷疑,又能讓他替自己揭開這個謎底呢?總不能直接把石板拿過去給老頭看看吧?因為若是照前邊的邏輯推理下來,自己挖出的那個銅人和這塊骷髏石板可能也關係重大,說不定它們還是張、餘兩家千年對峙的風水局中非常關鍵的一部分。也就是說,自己是先在無意中破壞了自己一方的風水局,從而引動了餘家祖墳風水局的變化,這才能有驚無險地將那棵號稱‘鷹王梯’的柏樹偷回家來做了脊檁。那豈不是說,自己已經將雙方的風水對峙濃縮到了自己家裏?!


    想到這裏,張連義心裏忽然害怕起來。他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點:‘鷹王’靠著‘鷹王梯’居高臨下俯視張家莊,自然是處於攻勢;而當初自己挖出銅人箭手時,按照當時的感覺看似是銅人的箭尖指向自己現在的新房,其實卻是遙遙地對準了遠處的‘鷹王梯’,它顯然是采取了守勢。那麽自己將銅人挖出來之後,這邊的守勢已經消失,所以自己才能將隱藏著‘鷹王’的‘鷹王梯’當做脊檁弄到家裏來,換言之也就是說,自己其實是在引狼入室!而這也正好解釋了五爺爺為什麽那麽突兀地將那兩個在家族中一直秘而不宣的木人箭手慷慨地送給他,而且還讓他將其埋在‘鷹王梯’所做的脊檁兩旁。


    張連義脊背上一陣發涼,這時他才猛地意識到,可能五爺爺早就知道自己挖走了銅人,最起碼他是知道這裏的風水局已經被破壞,所以他才會選擇拿出木人箭手來對抗。這老頭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他為什麽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難道在這些家族秘史當中,還存在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狐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芥子須彌三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芥子須彌三虎並收藏狐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