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張連義其實就是故作驚訝了:“咦?我說他娘,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有學問啦?那塊布我可是也見過,當時咱可是都看不懂啊!”


    強子娘稍微有點語塞,隨即反應過來:“那天不是情況特殊嘛!其實咱都沒來得及仔細看。俺在娘家為閨女的時候,可是讀了不少書的,也就是你吧,自己的老婆懂啥會啥,這大半輩子了還不知道!咦?對了,俺怎麽覺得你今天怪怪的?你不是一直很煩那些東西嗎?怎麽今天又忽然感興趣了?”


    張連義從強子娘身後轉過來,彎腰低頭,用一種非常嚴肅的表情很認真地直視著妻子的眼睛說:“他娘,俺想通了。與其這樣跟‘護家仙’對著幹兩敗俱傷,倒不如像你說的那樣,從‘護家仙’那裏學一些修行的法門,這樣咱們既可以更好地跟她老人家溝通,又能延年益壽,說不定還可以在送‘護家仙’回家之後,跟著他們一起住在那種神仙洞府裏邊,長生不老呢!這一舉三得的好事不幹,豈不是傻子?”


    強子娘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她撥開丈夫的手,站起身伸個懶腰,好像對這個話題完全失去了興趣,一邊走一邊說:“俺聽不懂你在說啥,什麽長生不老?刷著俺玩呢還是做夢呢?這又不是在拍電影!蓮花快回家了,準備吃飯吧!俺這還有很多家務事要幹呢,不像你回家當甩手掌櫃的啥事沒有,沒工夫跟你在這瞎扯。”


    說完也不看他,進房收拾碗筷去了。


    張連義看著妻子的背影笑了笑,也不再糾纏,顯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從這天開始,張家的生活似乎完全恢複了正常:妻子每天忙碌著家務,張連義則早出晚歸在村委上班,蓮花呢,也跟其他小孩子一樣,每天上學放學,回家做作業、跟村裏的小夥伴跑進跑出地玩耍。隻不過張連義每天的生活內容增加了一項:在空空的神龕前非常虔誠地上香。有時候強子娘有意無意地挖苦他,說什麽那些木人和骷髏石板都沒有了,你上香給誰看哪?給護家仙?人家還收得到嗎?


    張連義卻根本不以為意,總是一本正經地反駁:心誠則靈,以前‘護家仙’逼著俺供奉、做事俺不幹,難不成現在俺回心轉意了,她老人家倒端起架子來了?照這麽下去,她老人家回家的心願啥時候才能實現啊?


    這麽時間一長,強子娘對他的行為也就慢慢地習以為常,不管不問了。隻不過每當看到他上香,仍然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夫妻之間沒有了那些大起大落的激情,隻是偶爾地也會瞞著蓮花做一做那種古老的遊戲,平淡中卻縈繞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寧靜。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時光荏苒,轉眼間夏去秋來,北地農村的大地上演繹著莊稼的生死輪回,小麥早已收割入倉,田野間的玉米仿佛一夜間就瘋長了起來。


    這一天,張連義跟著村長去鄉裏的糧站,交割這一年的公糧賬目。因為村長和糧站的站長有點親戚關係,算起來應該屬於表兄弟吧,於是賬目交接完畢之後,站長就在糧站附近的一個小酒館擺了一桌,請他們吃個便飯,順便還叫上了糧站的會計作陪,美其名曰‘門當戶對、工作對口’。


    這些基層幹部的習性咱就不多說了,反正說是便飯,那大魚大肉還是免不了的。張家莊的這位村長也不是那種謹小慎微的拘謹人物,那位糧站站長和會計更是滿肚子酒蟲,由不得張連義拘束畏縮,四個人喝著喝著可就喝高了。


    這是一個平常不過的鄉村夜晚,月明星稀。兩個大老爺們,又喝多了酒,也不怕路上有什麽危險,吃飽喝足之後的張連義陪著村長,沿著青紗帳之間的鄉村小路往回走。


    村長這人呢,說實話有點好色,雖然因為村長夫人性情彪悍管得緊,所以很少真的賺到什麽便宜,平時也就是耍耍嘴皮子過過嘴癮,敢於上手摸一下人家屁股的機會都很少,但這卻擋不住他平時有事沒事就總愛往大姑娘小媳婦堆裏鑽。這時候他喝多了酒,話匣子可就打開了。這一路上不停地在張連義耳邊對村裏的姑娘媳婦品頭論足,什麽誰誰誰的婆娘皮膚白啦、什麽誰誰誰家的閨女屁股翹啦、誰誰誰的小姨子奶子大啦等等等等,說得是興高采烈神采飛揚,簡直就像是他全都挨個看過一樣。


    張連義自己的老婆就是村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又曾經與周長功家的小表嬸有過那麽一段往事,自然對村長的這番言論沒啥興趣。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村長,眼看就要走到村頭的時候,感覺肚子裏酒勁上湧,正想蹲下嘔吐呢,忽然就聽到村長不說話了,緊接著就聽到他‘哎喲’了一聲,聽聲音好像是挺高興,又好像是很驚訝的樣子。


    張連義強忍著肚子裏的難受抬頭一看,就看見村長正直眉瞪眼地望著不遠處路邊的玉米地,稍微愣了一下,隨即兔子一樣躥了過去。就聽他邊跑還邊喊:“嗨!別跑哎嘿!等等!等等!俺喝了酒跑不快!”那聲音裏透著一股子急切和說不出來的那啥……不正經。


    他心裏有點奇怪,心說這大半夜的,村長發什麽瘋呢?他急忙轉頭往村長跑過去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那裏路邊的玉米搖晃了幾下,恍惚中好像有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隨即就不見了。


    第111章 井中人


    村長身體肥胖,平時看起來行動笨拙,然而此時卻簡直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這邊張連義剛一發愣,那邊村長竟然已經躥出去了好幾米遠。張連義心裏一驚,心說這酒壯慫人膽啊!可別讓村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闖出啥禍來,這大半夜的,一個大男人在玉米地裏追女人,還能有啥好事?!想到這裏也顧不得肚子裏難受了,拔腿就追。


    張連義是個瘦高個子,生就了一雙大長腿,天生的條件優越,再加上他進村委的時間短,加上成份偏高,還保持著一定的純潔性,沒有被徹底腐化,平時在村委這幫人裏邊要說跑,他認第二,那就絕對沒人敢說第一。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盡管他已經盡了全力,卻始終跟前邊的村長保持了一米多的距離,怎麽也追不上他。然而一想到村長夫人那張滿臉橫肉的鞋娃子臉和那副小山一樣的身板,張連義馬上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要是村長大人貞節不保,被村長夫人怪罪下來,他這個肩負著跟班兼安保工作的村會計可承受不起。


    兩個人一前一後撒丫子一陣瘋跑,前邊的村長毫不猶豫,帶頭一家夥紮進了玉米地。後邊的張連義心裏不由得暗暗叫苦,心說村長大人啊!你老人家這到底是有多饑渴啊!這可是在夜半時分的玉米地裏,就算前邊那位是天仙,是嫦娥,你也犯不著這麽拚命追吧?!而且,就算你追到了,你也是已婚人士,大小還算個國家幹部。要是人家同意,那你算是個順奸;要是人家不同意呢?難道你還能霸王硬上弓?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犯法啊!心裏這麽想著,他腳下可不敢怠慢,緊跟著村長的腳步也一頭紮進了玉米地。


    要說起來,這倆人的膽子也真夠肥的。北方的農村人都知道,一旦到了秋季這玉米地長起來,就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隱秘世界。不用說是夜裏,就算是大白天,膽子稍微弱一點的都不敢在裏邊亂竄。許許多多或真或假的有關劫道、強奸、凶殺、甚至是鬼怪的傳說充斥其中,令人聞之而變色膽寒。張連義算不上那種膽大包天的人物,他也實在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鑽進玉米地,但誰讓他遇到了這麽一位倒黴村長呢?沒辦法,還得硬著頭皮跟著鑽。


    一進了玉米地,原本就暗淡的光線馬上變得更加昏暗。前邊的村長似乎也稍微猶豫了一下,然而前邊隨即傳來一聲一聽就很不正經的、充滿了挑逗意味的輕笑。這笑聲在這陰森卻也充滿了曖昧氣息的玉米地裏,簡直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力,就連後邊的張連義聽了,也不由得心神一蕩。前邊的村長更是不堪,他一把甩開趁勢追上已經拉住了他衣袖的張連義,嘴角涎水橫流,雙眼放射著綠油油的光,也顧不得地裏的玉米葉子拉得臉疼,一頭就向前邊那個白色的人影撲了過去。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張連義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前邊那個白色的人影在玉米地裏飄忽不定,行動自如,似乎周圍密密麻麻的玉米根本對她形不成任何影響,而且,他們這邊的玉米葉子被弄得‘嘩嘩’直響,但前邊顯然非常安靜。對於這種事,張連義可稱得上是久經沙場經驗老道,他腦子裏立刻反應過來:見鬼了!


    這個念頭一起,他身上立刻冒出了一身冷汗。難怪呀!就算村長跟他老婆再怎麽不和諧,再怎麽饑渴,他始終都是一個心智成熟相當沉穩的中年漢子,而且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俺受黨培養教育多年,那種不道德的事情、違背良心和原則的事情,咹,俺是絕對不會幹滴!既然如此,拋開他有可能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可能性不說,那他一定是被鬼給迷了。


    見到被鬼迷了的人該怎麽辦?張連義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他不會念經,更不會作法,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土辦法。


    生活在農村的老輩人都知道,以前的農村人煙稀少,往往一到夜間,村莊之外的廣袤田野就成了孤魂野鬼的樂園。於是人走夜道的時候,什麽見鬼撞鬼鬼打牆等等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層出不窮。按說人和鬼對麵遭遇,那根本就不是一個等量級的對手,人吃虧那幾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然而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一句非常經典非常有道理的話: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於是這種事情多了以後,人們也就慢慢摸索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辦法來對付這些孤魂野鬼的糾纏,比如鬼怕火,還怕人撒尿。鬼屬陰,怕火很好理解,但怕人撒尿這一點就很不好理解了——難道它們怕尿騷氣?但是不好理解歸不好理解,這一招卻往往屢試不爽,所以這種方法也就廣為流傳了下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當然張連義也知道。


    一旦確定村長是撞了鬼,張連義可就不客氣了,這是要命的事,稍一猶豫,說不定村長的小命都會丟了。說時遲那時快,張連義鼓足了全身的力氣往前一撲,一把就把村長的腿給抱了個結實。村長正沒頭沒腦往前跑呢,這一下猝不及防,登時跌了個嘴拱地、狗啃泥。


    村長沒有防備,一下子給摔懵了,一翻身躺在地上,正眨巴著眼睛犯著迷糊呢,張連義毫不猶豫,爬過去照著村長的腦袋狠狠地扇了兩大巴掌。


    這一下村長立馬清醒了過來。他一骨碌爬起來,瞪著一對牛眼罵罵咧咧地就想衝過來揍人:“他媽的反了你了你個張連義,喝酒喝漲飽了,連老子都敢打!”


    這時候張連義也急了,心說你他媽個豬頭三,還沒搞清楚狀況呢!老子可是救了你一命,你這不是恩將仇報嗎?!再說,雖然這時候那個白色的鬼影子已經看不見了,可誰能保證它不在暗中窺伺?要說起來,這張連義年輕時可是個少爺,就算家教再好,他也免不了多少有些囂張,打架那是免不了的,所以算起來身手還算不錯。這時候見村長像瘋了一樣向自己衝過來,也顧不了其他,心說不管了,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心裏這麽想著,村長可就衝過來了。張連義一哈腰躲過村長的拳頭,兩個人交錯而過的一瞬間他把手往下一探,一把抓住村長的腳脖子順手一拉,村長碩大的身子張牙舞爪,頓時又是一個豬拱地、狗啃泥。生怕村長再反撲,張連義可著勁大喊了一嗓子:“張大頭!”


    ‘張大頭’是村長的外號,張家莊盡人皆知。但一來他貴為一村之長,二來他的輩份比較大,像張連義,就得喊他一聲‘叔’。所以平時一般沒人敢叫他‘大頭’。這時候張連義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村長嚇了一跳,這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呻吟著動了動身子,正想爬起來,身後的張連義也正在警惕地四下踅摸呢,沒想到就在這時,村長忽然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驚叫,差點把弓著腰踅摸的張連義給嚇趴下。


    這一下張連義可也真的惱了,他頭也不回地埋怨起來:“叔,咱就別鬧啦!你也不看看這是啥時候?!”


    沒想到這時候村長顯然也急了:“鬧你媽拉隔壁啊鬧!快!快!快!……快把我拉出去!”


    張連義一回頭,頓時也嚇了一大跳。原來自己身後不遠處就是一口廢棄的機井,而村長此時竟然就趴在機井邊上,而且大半個上身已經掉了下去!這還不算,從張連義這邊看起來,村長雙腿亂蹬,竟然在慢慢地往井裏邊爬!


    這是鬧得哪一出?張連義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村長的腿:“叔,別鬧了,快起來,咱回家吧!這玉米地裏好像不幹淨!”


    這時候村長的腦袋已經完全進入了機井,聲音驚慌,還帶著沉悶的回聲:“鬧……鬧啥?!這井裏邊有人!他媽的在往下拽我哪!”


    張連義腦子裏‘嗡’的一聲,井裏有人?!這不是扯淡嗎?這大半夜的,還是在玉米地裏的廢機井裏,那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能有人這麽守在裏邊拉人?!開玩笑也沒有這麽開的吧?!這他媽不用說,肯定是剛才那個鬼影子在搗鬼!


    經曆的這種事多了,張連義雖然對這種事也害怕,但已經不至於像村長那樣驚慌失措了。他非常清楚,碰上這種事絕對不能慌,鬼這種東西最擅長的就是惑亂心神,你一慌,正好讓它有機可乘。張連義剛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撒尿打鬼,肚子裏一泡帶著大量酒精的尿正憋得難受呢,他大叫一聲衝了過去,不由分說解開褲子,一道冒著熱氣帶著酒味的尿水朝著村長紮在機井裏的頭‘嘩嘩’地澆了下去。


    機井裏,一陣若有若無的慘叫聲隱隱傳來,張連義隱約看見有一個白色的影子正迅速往下墜落,轉眼間消失在機井深處。


    村長肥胖的身子開始扭動著往後退,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他娘的什麽玩意?怎麽這麽臭?!”


    第112章 又見小表嬸


    村長好不容易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張連義那泡尿還沒有完全撒完。其實這也很好理解,畢竟是人到中年了,前列腺有點毛病也是在所難免的。可現在的問題是:村長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一腦袋臭烘烘騷呼呼的液體是什麽東西。


    看著村長那雙冒火的眼睛,聽著他那在靜靜的玉米地裏尤顯清晰粗重的喘氣聲,張連義心裏明白,眼前這位村長大人已經到了即將暴走的邊緣。可他此時尿還沒撒完,褲子還沒穿上,就算想跑,也沒辦法跑啊!雖說男人不解釋,但有時候不解釋也是會吃虧的。張連義也算得上是一個精明人,這一點他當然非常清楚。


    於是他一邊打著哆嗦紮褲腰帶,一邊語無倫次地辯解:“叔……叔!……你……你聽我說!俺可不是占你便宜,實在是……實在是剛才……剛才……”


    村長的雙手攥得‘哢吧哢吧’直響,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身為一村之長,在張家莊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在他頭上撒尿?!這不明擺著就是在老虎頭上撲蒼蠅嘛!他也顧不得去聽張連義的解釋,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碗口大的拳頭便舉了起來。


    這時候張連義的兩隻手還都在忙活褲腰帶呢,一時間避無可避,隻好本能地一閉眼一低頭,準備硬挨這一拳。沒想到過了好一會,這一拳並沒有落下來,相反地,那隻緊抓住自己衣領的手也好像打起了哆嗦。


    村長帶著哭腔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了起來:“連義……這他媽什麽玩意啊?!你……你快看看,他娘的我身後……我身後是啥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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