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遊子的正一道法已經在長時間的磨合中跟方泊雅靜的本命巫術相互融合,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麽排斥,此時一見到天遊子法壇落地,馬上便將官帽巨蛇外放,它龐大的身軀似實還虛,圍成一個圓環將眾人包圍起來,碩大的頭顱高高昂起,從上往下俯視著血嬰屍王和猛虎鬼奴,竟是麵對屍王也毫不退縮,與其對峙起來。


    陳半夜和方泊靜此時也終於騰出手來,一個戴上摸金手甲,一個放出符文狐靈,在後邊為天遊子和方泊雅靜護法。雖然並不能隨意喚醒體內的鳳竹鬼靈的神識,但方泊靜釋放出來的符文狐靈還是有一定的威懾之力的,它和官帽巨蛇剛一出現,周圍的血色霧氣便又後退了四五丈距離,好像是對其有所畏懼的樣子。


    到了這個時候,血嬰終於惱羞成怒,他突然一伸手將身上那件紅色的小肚兜一把扯下來,往身邊猛虎鬼奴身上一披,肚兜和猛虎鬼奴瞬間相融,魂體實體化。它大吼一聲,前爪按地,後爪一蹬,便要向眾人撲來。


    天遊子絲毫不敢怠慢,手中銅錢劍一指,一連十幾張符籙流星彈丸一般衝進官帽巨蛇體內,道、巫相融,官帽巨蛇身上紫氣大盛,一低頭,後發先至,對著猛虎鬼奴的脖頸部位噬去。


    血嬰口中發出一陣聽不清含義的叫聲,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念咒,猛虎鬼奴身上也是瞬間血氣彌漫,一閃身讓過官帽巨蛇的攻擊,返頭咬向官帽巨蛇的七寸。


    一虎一蛇一來一往,動作迅疾,快如閃電,頓時上演了一場幾乎完全是實體化了的‘龍虎鬥’。


    靠著天遊子道家純陽元力的支撐,方泊雅靜目光閃動,意念到處,官帽巨蛇威勢大漲,竟是與血嬰操控之下的猛虎鬼奴鬥了個旗鼓相當。


    然而就在此時,後邊的陳半夜和方泊靜卻又遇到了麻煩。身後的竹橋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他急忙回頭看時,卻見血色霧氣慢慢地往兩旁分開,一個同樣是粉雕玉琢戴著肚兜的小女嬰竟然又騎著一頭白色的猛虎鬼奴現出身來。而更讓陳半夜頭皮發麻的是,這頭白虎鬼奴看起來應該比前邊的猛虎鬼奴更加難纏,因為它的雙肋之下居然生了一對巨大的翅膀。


    就算陳半夜再怎麽不學無術,他也認識這種虎類生物——猛虎添翼,這種東西叫做‘彪’,它不但有著一般猛虎的撲殺之能,而且還能夠破空飛行,其殺傷力比之一般的猛虎不知道要強了多少倍!


    一頭普通的猛虎鬼奴已經將己方最強的天遊子和方泊雅靜纏住,現在又出現了這麽一個另類,陳半夜回頭看看方泊靜,向來不肯服輸的他,眼神裏竟已流露出了抑製不住的絕望。


    小女嬰雪白粉嫩的小手在飛彪鬼奴的大頭上不停地摩挲著,舌尖舔著嘴唇,似乎是天真無邪,又像是看到了什麽美味的獵物。陳半夜心裏可非常清楚,對於這種血嬰而言,自己這些人就是一些食物而已,她之所以會顯得那麽高興而且總是舔嘴唇,那其實是因為——她饞了。


    眼看著飛彪鬼奴不住地咆哮低吼,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很明顯隻要那小女孩稍微催動一下,它馬上就會發動進攻,而且必定是雷霆一擊,勢在必得。


    就在此時,方泊靜肩頭昏昏欲睡的符文狐靈忽然打了一個哈欠,一對靈動的大眼睛緩緩睜開,對著方泊靜的耳朵說了兩句話,然後就又閉上眼睛假寐去了。


    方泊靜很明顯是收到了什麽訊息,她上前一步,在陳半夜手臂上掐了一把,低聲說道:“臭流氓,快,把冥王鼎拿出來!”


    陳半夜不明所以,卻也發覺了剛才符文狐靈的那個小動作。以他的精明,自然馬上想到,這可能是鳳竹鬼靈已經感受到了方泊靜此時所麵臨的巨大威脅,所以給她出主意解圍了。


    他想也不想,馬上一反手把冥王鼎從包裹中拽了出來,方泊靜毫不遲疑,手腳麻利地從小腿上抽出一把鋒利的短刀,一把拉過陳半夜的手腕,招呼也不打,‘唰’地就是一刀。


    陳半夜猝不及防,嘴裏剛剛‘啊’了一聲,一股鮮血已經噴進了冥王鼎中。


    冥王鼎身上的那些晦澀的符文像在殤王墓中一樣,又一次出現了那種脈搏一般的跳動和閃光,隻不過這次的跳動和閃光更為有力和持久一些。而且,就在陳半夜臂上的鮮血噴入冥王鼎的那一刻,前邊的‘龍虎鬥’竟瞬間偃旗息鼓,就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壓製住了一般。而陳半夜對麵的女嬰和飛彪鬼奴也是神色大變,那頭飛彪竟然像是有點委屈地低吼一聲,搖搖大頭,顯得很溫順地趴在了地上。


    過了好大一會,冥王鼎上的符文停止了跳動,閃光也消失了。一種類似於梵唱又明顯有些差別的聲音從鼎中發出,有說不出的慈悲之氣,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邪惡氣息。眾人包括那對血嬰在內全都被這種奇怪的力量所吸引,目光一起盯在了這隻已經緩緩漂浮而起的銅鼎之上,若有所待。


    冥王鼎旋轉著緩緩上升,所到之處,那些紅色霧氣如滾湯潑雪一般消融。等到它升到距離竹橋十丈高下的時候,鼎口中開始有絲絲縷縷黑白相間的氣體冒出,像蛇,互相纏繞著逐漸將青銅鼎包裹在內,然後慢慢變大,變實,最後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之下,竟然幻化出了一位盤膝端坐、打著佛家手印的胖和尚!


    這和尚形貌奇特,竟然是從眉心中線開始分成了涇渭分明的黑白兩半,白色的一麵寶相莊嚴慈眉善目,黑色的一半則陰氣繚繞,麵目猙獰。天遊子心中一震,幾乎便要馬上屈膝跪了下去——或許陳半夜他們並不知道,但他卻非常清楚:眼前出現的這個難辨虛實的黑白和尚,正是當年慈悲冥王入主陰界時的法相!


    他們這裏不知真假難辨底細,但那對童男童女的血嬰卻毫不猶豫。那頭飛彪雙翅一振,一頭紮入橋下血色霧氣之中,下一刻已經又衝破血霧飛上竹橋,一對小血嬰手拉手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一抹燦爛的微笑,然後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對著空中的黑白和尚雙膝跪倒。


    梵音又起,這陰氣逼人鬼氣森森的空間之中,竟忽然變成了一個鬼域中的佛國,陰森中竟然還透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慈悲祥和氣息。


    天遊子等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就連天遊子本人也很難立刻分辨出,眼前的這位黑白和尚是不是真的就是當年的慈悲冥王,或者說,他隻是慈悲冥王留在冥王鼎中的一縷神念所化。


    然而就在此時,竹橋下方卻又傳來了一陣陣密如急雨悉悉索索的聲音,眾人低頭看時,卻見透過竹橋之間的縫隙,下方溪流兩旁的那些屍體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全都翻身而起,白花花地跪了一大片,像那對血嬰童子一樣,正虔誠地對著空中的黑白和尚頂禮膜拜。


    第323章 鬼門關


    空間中,包括天遊子等人在內,幾乎所有生靈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黑白和尚身上,他白色的那一半臉龐閉目垂簾,黑色的那一半則嗔目怒視,形成了一種極不協調的強烈對比,讓天遊子等人居然也產生了一種半身春風和煦、半身寒意刺骨的離奇感受。看著他那張詭譎莫名的臉龐,眾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克製不住的眩暈感,周圍的一切忽然間變得虛幻起來,似乎一下子墜入了一個似實還虛的夢境。


    天遊子他們好像又一次品嚐到了當初在花姑帶領下進入骨墟幻境時的感覺,周圍的一切是那麽真實,但卻又像是跟他們完全脫離了關係,就像是兩條並行的直線,彼此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卻又永遠都不會有所交集。


    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力量控製著他們的身體,盡管他們也想按照自己的意念進行一些反抗,卻突然間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就連官帽巨蛇和符文狐靈也不聲不響地縮回了方泊姐妹的身體之中,不管姐妹倆怎麽用意念去呼喚,也不肯再有一點回應。


    四人之中,天遊子道法深厚,心智最為清明,就在官帽巨蛇和符文狐靈縮回去的那一刻,他心裏已經大約明白了一些什麽:這一次的龍虎山之行,本就與這兩個曾經的鬼靈息息相關,既然它們再也不肯現身,那無疑就是在向他們表露一個意思——順其自然,順勢而為,用現在的話來說那就是:跟著感覺走吧。


    那對血嬰各自跨在自己的鬼奴背上,小手相牽,仰麵向上,若有所待。黑白和尚身體下方黑白二氣氤氳繚繞,漸漸形成了一座同樣是黑白相間的蓮台。他從空中緩緩下降,旋轉著慢慢落在了一虎一彪並行的兩顆大頭頭頂,輕盈如落花,又好像沉重如山嶽,穩若磐石又輕靈飄忽。


    那對血嬰和他們的鬼奴眼神之中全都在這一刻表露出了一種受寵若驚般的虔誠,在黑白和尚的蓮台落實的一瞬間,邁開腳步,沿著竹橋往前便走,而橋下的那些明顯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意識的屍體們則揚起一張張腫脹潰敗的臉頰,用它們那一雙雙或是看不到瞳孔,或是幹脆沒有了眼珠的‘眼睛’目送著他們,就連那些殺人藤也紛紛從葉片之間探出了腦袋,和空中漂浮不定的那些虎倀一起,用敬畏的眼神目送他們的背影,宛若一群善男信女在仰視他們心目當中的神靈。


    在血嬰的護持之下,黑白和尚好像走得很慢,但隻是一眨眼間,他們的身影卻已經完全隱沒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像雨滴融入了湖泊,像江河融入了海洋,消失得那麽自然,那麽無可辯駁。


    有空靈婉約的梵唱聲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黑白和尚所過之處,空中的血色霧氣四下散開,已經形成了一條蜿蜒曲折、似乎沒有盡頭的封閉通道,又像是一條動物肚子裏正在蠕動的腸子。在天遊子他們的感覺裏,自從這位隱藏在冥王鼎中的黑白和尚現身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已經為這個神秘的世界注入了靈魂,山穀也好,大山也罷,此時都已經擁有了鮮活的生命,正在從四麵八方、用充滿了各種情感和欲念的目光在窺視著他們,在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那種相對於他們的肢體如夢幻一般的約束像潮水一般退去,四個人麵麵相覷,眼神裏都是壓抑不住的震撼。這樣強大的一種力量就一直隱藏在他們身邊,卻又總是若有若無,若隱若現。而現在看來,他們以前所經曆的種種陰差陽錯、種種機緣,都隻是為了這一刻的指引而已。前方到底有些什麽?這座竹橋、這條通道,究竟會通往一個什麽樣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除了已知的、應該必定存在的龍虎山懸棺之外,到底還存在著什麽樣的玄奇和秘密?!


    空中的虎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那些凶悍的殺人藤此時也選擇了對他們直接無視,在一陣密如急雨的窸窣聲中,互相纏繞,又一次編織成了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與此同時,這些殺人藤隱藏在無邊屍海中的根係也在急速生長,不大一會已經完全將所有的屍體包裹在內,如果不是天遊子他們事先知道竹橋下隱藏的秘密,也許根本就看不出來這些根係掩蓋之下還會有如此駭人聽聞的景象。


    遠處的黑暗中,一陣湍急的水聲由遠及近,夾雜著一股潮濕的水汽迅疾吹來,眨眼間,竹橋下方已經是一道滾滾江流,在血色霧氣的籠罩之下,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四個人相互對視,腦子裏不約而同地都冒出了一個念頭:這裏,很有可能就能直接連通外麵的大江,更或許,在自己對麵的岩壁上,在自己的頭頂,就隱藏著那些神秘已極的龍虎山懸棺!


    見他們三個人還都在發愣,陳半夜忽然沉不住氣了:“哎我說臭句號,你不是想在這過年吧?陳爺我的寶貝,殤王老大送我的銅鼎可是被那倆小不點給弄走了,還不快追?”


    天遊子等人猛地從想象中驚醒過來,根本不需要商量,當即各自收起自己的東西,非常默契地在天遊子的帶領之下,沿著黑白和尚和血嬰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說也奇怪,這一路走來,竹橋搖搖晃晃,那種令人心悸的咯吱聲在這個空曠的世界中傳得極遠,但周圍的血色霧氣卻一直未曾再度合攏,就好像是霧氣中隱藏的那些蠱蟲都得到了某種指令一樣。


    通道幽長而又深邃,伴著腳下時斷時續的汩汩水流之聲,總會讓人生出一些可怖的遐想,氣氛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在再長的路也總有盡頭,腳下的竹橋一路緩慢爬升,許久之後,前方的霧氣終於開始變得稀薄起來,一座壁立如削的峭壁隱隱約約地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四個人鬆了一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繼續前行。又走了不大一會,血色霧氣已經完全消失,四個人抬頭一看,竟是不約而同地渾身一震,方泊姐妹倆更是忍不住驚叫出聲。


    眼前這座峭壁,竟是由數不清的刀槍劍戟狀的岩石組合而成,而且在這些刀槍劍戟後邊,無一例外地都有一個形態各異麵目猙獰的厲鬼。而在這些握在厲鬼們手中的兵器上,則插滿了無數肢體破碎殘缺不全的‘人’。殷紅的鮮血從他們體內流到那些兵器上,有的搖搖欲滴,有的則流到了那些鬼怪的手上、身上甚至是岩壁上。


    正對竹橋,是一個巨型的骷髏頭,大嘴張開,露出上下兩排參差不齊但每一顆看起來都非常尖利的牙齒。它空空的兩隻眼窩裏火光爍爍,放射出兩道慘綠色明明滅滅的火光,照亮了額頭上的三個血紅色的大字:鬼門關。


    一股股慘烈得若有實質的陰煞之氣撲麵而來,四個人甚至在那一刹那間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道、聽到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哭號聲、呻吟聲、咒罵聲、鎖鏈的碰撞聲、語氣中充滿了暴戾和不屑的嗬斥聲、利刃刺破或是劈開肉體的聲音等等等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就連膽大包天的陳半夜此時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嘴裏冒出來一句:“他奶奶的,鬼門關?!這架勢,不是說咱們跑到閻王爺家了吧?!”


    天遊子一時間也有點發懵,竟然也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倒是方泊雅靜眼尖心細,短暫的震驚之後,輕聲說了一句:“別慌!那好像是一些塑像。”


    她這句話一說,其他三人微微一愣,急忙再仔細看時,兩個大男人不由得一下子麵紅耳赤——原來那果然是一座刻滿了塑像的岩壁,就連那顆巨大的骷髏頭也隻是岩壁上的一座巨型浮雕,隻不過這些浮雕手法過於寫實,肌肉、線條、表情都呼之欲出,加上顏色絢麗逼真,他們此時又都有點神思恍惚,這才把這些浮雕給當成了真的。


    幾個人搖頭苦笑,勉強收攝心神,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而隨著距離越近,他們剛剛生出的那種輕鬆便已經越來越淡,然後蕩然無存。岩壁上的那些浮雕雖然是靜止的,但它們每一個的眼神卻非常奇怪——不管他們怎麽走,它們的眼睛都一直盯在他們身上。而且,就在他們距離‘鬼門關’大約十幾丈遠近的時候,骷髏頭雙目之中忽然光芒大漲,將整座岩壁映射得明明滅滅,不知道是光線的作用還是其他原因,那些浮雕竟好像全都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鬼門關上下兩排牙齒之間紅光湧動,就好像是有滿口的鮮血正在噴薄欲出,一陣清晰而真實的怒吼聲夾雜在嘈亂的呻吟和哭號聲中從裏邊隱隱傳來,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竹橋開始劇烈地震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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