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隻要我們還有一口呼吸,那麽生活就仍然要繼續。不知不覺,我已經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四個月了。我從學校搬了出來,和一個在超市打工的女孩合租了一套房子。我感覺到自己的臉變得麻木和疏離,對於身邊的新麵孔我無心也無力去認識。自從那次在巢湖見到小牛後,我一直沒有再看到過她。我去她的學校找過她,但她的舍友告訴我,她去了廣州那邊的一家公司實習,具體在哪裏誰也不知道。


    我租住的地方離她的學校很近,每次經過她的校園,我都會頓下腳步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三五成群的男生女生嬉笑著,打鬧著。


    我看到那些男孩把女朋友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裏穿梭在校園裏,彼此都是滿臉的幸福,他們臉上恣意的笑靨,是多麽的熟悉啊!曾經幾何,我們也是如此開心。


    一陣風迎麵襲來,我環住自己的雙臂,很冷。突然感覺自己很脆弱,脆弱得眼淚要從眼眶裏漫溢出來。


    我一直沒有再見到小牛。


    我也一直沒有告訴馬龍宋從限的死,我固執地想要讓他的記憶停留在我們美好的過去。我隻是很憂傷地告訴他我就要被這個鬱鬱蔥蔥的校園給掃出門外了。馬龍問我為什麽他一直聯係不上小牛,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廣告公司的文秘工作很累,每天出入高大的寫字樓,我把紮得高高的馬尾披散下來,柔柔地搭在肩膀上,我開始不穿牛仔褲。


    這年的大年三十前兩天我才趕回家,小牛和阿千都沒有回來過年。小牛的媽媽唉聲歎氣地對我們說:“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飛出去就不回來了!大過年的都不肯回來看望父母!”


    我媽一聽,立刻小聲地對我說:“算你還有良心!”


    這年的生日,我一個人爬到大院的院牆上,坐了一上午,內心如世界末日般的絕望。當我拍著屁股回家,經過我家廚房窗戶的時候,看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似乎是王浩的母親。我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地伸手揉了揉眼睛,一看,果然是她。


    我走進家門,她一看到我立刻站了起來,笑得很親熱但卻沒有溫度,她依舊雍容華貴,臉上是精致的妝容。


    我很納悶她為什麽出現在我的家裏,我站在那裏和她對視著。


    我現在已經跟你的兒子沒有任何的關係了,我並不想高攀你們家,我還在乎你什麽呢?我在心裏冷冷地笑著!她的眼光明亮而閃爍,麵對我臉上疏離的表情她有些尷尬地說:“我這次來打擾你,是有點事情請求你。”


    我微笑:“阿姨您請坐!有什麽事情盡管說!”我把桌上媽媽泡好的茶遞到她的手上。


    好半天,她才吞吞吐吐地說:“小舞,我想求你,求你回到王浩身邊吧!”


    小舞?哈,她這樣稱呼我我真別扭了老半天。而且,我沒聽錯吧?求我回到王浩身邊?


    我啞然失笑:“阿姨,我沒聽錯吧?不是一直阻止我和王浩的嗎?”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肯定地說:“是啊!小舞,過去是我對你有偏見。現在,我求你回到我的兒子身邊去!做母親的是最了解兒子的,我知道,他愛的人是你!”


    “阿姨,我想你並不了解你的兒子。他已經有了新女朋友了!”我提醒她。


    “不可能的!”她激動地把手中的茶杯猛地往桌上一放:“我們家不可能接受一個身體有缺障的女孩做我們家媳婦!那女孩有先天性心髒病,我決不允許這樣的女孩進我們家門,而且,我也不希望我們王家的後代遺傳上這樣的病!”


    哈!原來如此!我好笑地看著她,說:“阿姨,這是您自己的事情,跟我有什麽關係?”


    她詫異地看著我:“你不是和他相愛嗎?嗯?我現在不反對你們了,你們繼續相愛,請你們繼續相愛!”


    我簡直崩潰了:“阿姨,你以為你是誰呢?你不是太後,你的兒子也不是太子!不是你說誰做你的兒媳婦誰就願意當你的兒媳婦!是的,過去我們的確相愛,可是在阿姨您的折騰下,我們彼此傷害,已經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她愣住了,她大概沒想到我會拒絕,以為我應該是感激涕流地答應她。她像個化石般地站了半天,訥訥地問我:“你還愛他嗎?難道你不愛他了嗎?”


    我凝視著她,直率地告訴她:“是的,我想我大概已經不愛了!你認為我們的感情能經得起您老人家的折騰嗎?我已經被過去我對他的愛折騰得千瘡百孔了。”


    她急了,一把捉住我的手,激動地說:“請你一定要幫我,否則我的兒子就完蛋了!他……他為了跟那個女孩在一起,徹底地不回家,他說他要照料她到死!我已經沒有辦法了,我什麽辦法都使盡了!就連打電話通知他我病重他都不肯回來,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我靜靜地看著她:“阿姨,我想你大概這招已經用得過多了,他已經麻木了!對不起,我不能幫你!我也沒有辦法幫你!我和他真的不可能的,永遠的不可能了!”


    她不死心地說:“你們曾經那麽相愛,那麽相愛……那我要怎麽辦?幫幫我吧……”


    “對不起阿姨,那是您自己的私事!我無法幫你!”我微笑著說。


    她無奈地離開了。


    我走到衛生間用冷水衝著自己的臉,我抬起頭,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我的長睫毛在自己的注視下不停地顫動,眼珠是濡濕而清亮,眼神是銳利而淩厲的。我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說:“這一切多麽好笑啊!多麽諷刺啊!對嗎?”


    拍畢業照的時候,我穿著學士服一臉莊重地站在同學之間。望著一張張熟悉和半熟悉的麵孔,我突然發現自己隻能寥寥地叫出幾個同學的名字。畢業照拍過後,我脫下學士服立刻奔往公司埋身在一堆文件中。


    散夥飯這天,我回到學校校園,電台裏放著理查德的鋼琴曲,沒有瑕疵的音樂如同水一般的流瀉。我把自己的書啊碟啊之類的寶貝全部送給了一個低年級的老鄉後就離開了學校,我沒有去參加什麽散夥飯。已經有那麽多的離別,何必再為離別舉行儀式呢?


    在跨出大門前,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學校。依稀中,我似乎看到了笑得沒心沒肺的阿千、溫和的小牛、酷酷邪邪的王浩、大大咧咧的馬龍、溫潤如玉眼神憂傷的宋從限,他們向我走來……他們臉上的笑容讓我痛得無能為力——像是有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剜我的心。我感覺不能呼吸,眼前一片漆黑。我說不出話,聽不見音,我想要伸手去觸摸他們的臉,可是他們的臉卻變得模糊了,漸漸散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天一點點暗下來。有幾隻黑色的鳥在青青的樹上飛來飛去。天空越來越低,漸漸覆蓋了一切,影子,聲音,圖像,在黑暗中像船一樣沉沒!


    流年多少事,一霎光陰寒!


    再見了,我的青春,再見了,我的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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