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那天的那頓火鍋,許灼和北廣是最先到的,中途衛優瀾卻打來了電話。北廣說,他不知道衛優瀾具體說了些什麽,但肯定是不好的,也一定關於我,因為許灼原本一隻手捏著碗的邊緣,一會兒就已經整個人站起來,毛躁的往地上摔碗,咬牙切齒地回。


    你要是敢動她手,我就拿你命!


    之後許灼就走了,北廣本來要跟去卻被告知留在這裏等我和裴明珠。所以在我問起許灼的時候,北廣才會將視線轉移到菜單上,違心的回答我是許叔打電話叫走的。當然,後來巧逢許灼和衛優瀾,也就不是那麽巧合的事情了。北廣說,許灼沒有騙我,他是真的和衛優瀾提出了保持距離,隻是依她的性格怎麽會受得了這奇恥大辱,所以想方設法的要許灼再乖乖的呆到她身邊。


    那個年紀的我們,似乎都多了一股輕狂,不隻是我和裴明珠,衛優瀾也同樣,哪怕她麵對許多事情的時候比我們成熟太多。我們想要得到某些東西,某個人,就拚了命的去伸手,不介意也不考慮會不會傷害到對方,也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任由自己伸出去的手攜風夾火,哪怕到最後是魚死網破。我終於理解衛優瀾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語氣裏那莫名的怨恨從何而來,如果是我喜歡的男孩子,為了另外的人對我言聽計從,那大概隻會讓我更瘋狂。


    那些人是平常衛優瀾手下的混混兒,她用錢養著他們,他們幫她解決困難。事情發生後,小蝴蝶很粗魯的罵娘,說出門之前應該查下黃曆的,上麵肯定寫著大大的兩個字,全忌。而當時我有許多話沒有說出口,我其實想說,她們不是應該查黃曆,應該遠離我。對於小蝴蝶和明珠而言,我就是個突發事件體,無論哪一天多麽的適合出行,隻要有我在,隻要我還和許灼糾纏,衛優瀾總會找上我,總會發生意外。但我最終沒有說出來,我害怕,怕她們真的因此而離開我。夏平安,她其實很懦弱。


    明珠出事的消息,是小蝴蝶告訴北廣的,接著北廣就風風火火的通知了許灼,想要和他一起到醫院來看望。當時的許灼正在拿著手機發呆,北廣的話卻將他一錘敲醒。他很迅速的站了起來,飛奔著門外去,北廣的舊式摩托就停在門口,鑰匙沒有取下,他腳跨上去,就呼嘯著不見了人影。北廣以為他是來了醫院,緊接著打車往醫院奔,卻沒有看見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去找了衛優瀾。


    警察局的人找到車廠來,說是故意傷人,北廣驚慌了,沒有考慮就脫口而出說不可能,那個時候我和他在醫院看望朋友……那帶頭的餓警察冷笑了一聲道,小夥子,做假證也是很嚴重的罪。受害者現在還躺在醫院裏,血流了一地,難道能平白無故誣陷他?北廣傻眼了,問是誰,那警察說,好死不死的,惹衛家幹嘛。


    聽北廣敘述的時候,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個場麵,但我已經能夠相像,許灼是如何暴跳如雷的去找到了衛優瀾,又是如何歇斯底裏的在實踐他那個,要保護我的諾言,雖然這個諾言我一度懷疑了那麽久。


    我怎麽會忘了,我怎麽能忘了,那是在胳膊上刻下刺青,說要保我平安的少年。


    許灼身上一直都有帶匕首的習慣,剛開始我有些害怕那樣冰涼鋒利的器具,久了就習以為常,甚至在和他瘋鬧的時候,搶過那亮晃晃的刀,故作凶狠的模樣。記憶深刻的是一次暑假,我和明珠逛街的時候看見一堆情侶穿情侶體恤,特別甜蜜,於是我一刻也沒有猶豫的,拉著裴明珠去幫我和許灼選了一套,亮黃色,兩個太陽笑臉,吐著舌頭賣萌。我送給許灼的那天晚上,我倆就穿著那衣服招搖過市了,下身都穿的短褲,汲著人字拖,從學校後門的第一家大排檔走到最後一家,感覺像是在走紅地毯般,接受眾人目光的洗禮。


    結果特別不和諧的是,許灼太瘦,那件體恤很寬鬆,走動起來晃晃蕩蕩的,導致他別在後腰間的匕首就這麽掉落了出來,我當時特別不高興,因為此舉徹底破壞了我心目中的美感,於是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在身上放這些東西!他卻不甚在意。


    不行,萬一遇見危險怎麽辦?我不得保護你啊。


    我不得保護你啊。


    這句話在當時聽來,多麽的尋常不惹人起眼,但在四年後的今天聽來,足以讓我打從心眼兒裏泛起酸澀,翻江倒海。


    彼時我不依,我說哪有那麽多危險呢?我生活了十七八年,獨自走了多少路,還不是好好的活到了現在,也沒有遇見過什麽滅頂之災,不要因為自己脾氣暴躁容易衝動讓人覺得危險,所以就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危險。然後我成功惹毛了許灼,他鬆開我的手走掉,我也賭氣往反方向走,卻果然千年一遇的碰見了流氓,驚慌之際,許灼卻又出現,擋在我麵前,從那以後,我再也不阻止他隨身攜帶這些具有殺傷力的武器。


    談話有短暫的沉默,最後是我輕言細語的問北廣,那麽,他的腿,是怎麽回事?北廣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是在監獄裏和其他人打架弄的,他和鄧蕾也是在監獄裏認識。鄧蕾是警校實習生,負責少管所,許灼和一群人打架的時候,若不是她出來阻止,估計命都能沒了。


    我終於徹底安靜下來,沒有再說一句話,抱著膝蓋一動不動沉思。北廣和甘蒙以為我哭了想要安慰我,幾乎在同時伸出了手,兩人具都對看一眼,又同時尷尬的將手收了回去。看見這一幕,我竟然笑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雷厲風行的將甘蒙和北廣挨著的兩隻手拉至一起,在他們二人驚慌又驚訝的眼神中,依然不放手道。


    生命太長了,長到我們都不知道會有什麽意外在前麵等著,也許下一秒就真的分道揚鑣,也許下一秒就死掉,所以在那些鴻溝還能跨越的時候,請努力一點。請擯棄掉所有的外在因素,瘋狂的去喜歡,瘋狂的去想念。


    做到我沒能做到的,一切。


    三人具都沒有再說話,也再沒有動作。片刻後我鬆手要離開,甘蒙問我去哪裏,我對她笑了笑答,去還債。


    轉過身的時候,我瞥見甘蒙有些無措的想要將手從北廣的掌心抽回,男孩卻緊了緊,我低頭扯了扯嘴角,心底無比暢快。我暢快的,不止是他倆意外的進展,還有,我終於找到了足夠的理由,去死皮賴臉的出現在許灼身邊,哪怕挫掉我自以為是的驕傲。不管他現在是恨我也好,怎麽都好。因為比起他為我做的,承受的,這一切,真的太過渺小。


    之後我去找了許灼幾次,對方卻避而不見,於是我很丟臉的效仿了當年小蝴蝶的做法。我在一塊大紙板上寫上了大大的許灼兩個字,就這麽舉著,站在那幢舊式的居民樓下等,周圍人審視的眼光幾乎將我刺穿,頭頂的陽光也沒有想過要將我放過,我感覺自己赤裸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展覽,可是我沒有想過要退縮,我就是想要見到他,我要親口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在最初的最初,沒有交付應該給予的信任。


    結果許灼沒有出來,我等來了陸輕舟。


    我都快忘了有陸輕舟這個人,我一門心思栽倒了許灼這個坑裏,就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因為陽光太大,視線有些模糊,所以在看清陸輕舟的臉之後,他已經走到了我麵前,有莫名可顯而易見的憤怒。我問,你怎麽來了呀。他卻一言不發並氣勢洶洶的奪過了我手上的紙板,一手扔出好遠去。我的聲音立馬就高昂起來,尖叫你瘋了!隨即要跑過去撿,陸輕舟卻一把逮住我胳膊腕處,直接捏住骨頭,語氣很重的回我道。


    你才是瘋了!


    他力氣很大,拖著我要帶我離開現場,我終於不再溫順,對著他又踢又咬,卻每次都被躲掉。手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最後我沒忍住,空著的那隻手手朝他的臉扇過去,他下意識一躲,我的手就觸到了他的頸部,指甲很迅速且猛烈的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痕,瞬間,便有些些血絲翻湧著要冒出來。


    我一下懵了,陸輕舟也懵了,他盯著我,不可置信的模樣。當時的我在陸輕舟心裏,肯定像極了一個白眼兒狼。他在冰天雪地裏將我撿回去,保我一時溫暖,我卻好了傷疤忘了疼,最終還反咬他一口。裴明珠最愛說的口頭禪是,畜生和人最大的區別除了思想以外,還有一點就是,人比畜生愛犯賤。


    的確,人都是犯賤的。我們都會忽略掉身邊那個縱著自己一切行為的人,以為這一切都是應該,然後恃寵而驕地,去追逐那些對自己來說,充滿不確定的人和事物。


    好半晌,陸輕舟終於放開了對我的鉗製,表情也從最初的詫異幻化為慣有的輕描淡寫。


    他平靜的問我,夏平安,你跟不跟我走。


    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也許我們就要告別在彼此的生活裏了。大概我可以阻止這一切,但是我沒有。我固執的站在原地,看前方的人遠去,一股氣憋在喉間,吞吐都難受。之前,我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陸輕舟的背影,那天才發現,是清冷和落拓。


    我再轉身,要去撿那塊寫有名字紙板的時候,看見了許灼。他站在我背後,不知有多久。我有些慌張的盯著他,怕他又開口要我走,最後卻沒有。他很冷漠的看著我問。


    你這樣做,究竟想怎樣,又想得到什麽?


    我舔了下幹裂的下嘴唇,輕輕回答。


    我也不知道。大概,我是想得到自己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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