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人家孩子,都說了“少年不識愁滋味”,以他的年紀,也就是失個戀什麽的是個過不去的坎兒了。說不得,少年站起身來,免不了故作老成地拍著楚風肩膀說了幾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不要單戀一棵草”之類的安慰話,把個楚風鬧得哭笑不得。


    話說淩寧身上纏繞著數十匝的繩索,慢慢地爬入那個洞中。因為挖掘時是按照唐昧計算的角度和方位,是傾斜著向下的,因此她就不能被放下去,而是要靠自己一點一點爬。


    淩寧的膽子已經被鍛煉得很大了。她初始不願意去,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出於對那位叫唐昧的家夥的本能厭惡。不知怎的,她就覺得那家夥沒什麽好心眼。


    後來桑布說服了她。桑布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如果不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苦衷,相信他不會讓自己一個女孩子單獨去冒險。淩寧自從楚風失蹤後就有些自暴自棄,她忽然覺得這世間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有些無所謂,幹什麽都提不起勁兒來。這一次桑布告訴她有了楚風的消息,她馬上覺得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而當她麵對那個黑乎乎的洞口時,她心中湧現的不是害怕,而是激動,是興奮。她聽得到自己身體裏每一個細胞的喜悅、歡呼,她有些熱血沸騰。這是她在楚風失蹤後第一次出現對一件事如此迫切、如此上心的情緒——看來,她天生就是做這一行的。


    淩寧不再猶豫,打開照明設備,“噌噌噌”地就倒退著爬了下去。盡管早就查證過了底下的氧氣濃度無危險,但桑布還是要求淩寧下去的時候腳朝下。


    除了鏟車司機在駕駛室裏,其他人全都圍著那個洞口緊張萬分。淩寧再堅強,她也隻是一個女孩子。王聰和威廉是最反對她下去的,可是那個洞口他倆也試過,都下不去。這才無奈地接受桑布的意見。


    半個小時過去了,洞口那條連著淩寧腰際和洞外的繩索沒有任何動靜。桑布的臉色更緊張了,他不時瞄一眼唐昧,看那小子依然很從容的樣子,隻好按捺住自己的情緒。


    一個小時過去,繩索上依然沒有傳來事先約好的暗號。威廉擔心淩寧出問題,向桑布建議:“桑隊,把她拉上來吧!一個小時了,別出什麽事。”


    “不行!”唐昧馬上製止,“剛才你們也聽到了,淩女士自己說的,如果她要上來,就會猛扯三下繩索,可如今,繩索並沒有這樣的動靜。”


    威廉聽了,眉頭皺了皺,看桑布盯著洞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大家按捺著不安、擔心,又等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絲毫動靜傳上來。桑布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他走到唐昧身邊,聲音低低地問道:“你小子到底有沒有譜?那個女孩子要是出了什麽差錯,老子可饒不了你!”


    “放心吧,桑隊,我說了,她一個時辰必定會出來。你看,這不是還差半個小時才到一個時辰麽?!”唐昧一點兒也不著急。


    “你記住,是你說這個土墩墓是個坤墓,必須女子進入,老子才不要臉麵,讓人家一個女孩子孤身進去探險。如果她出了什麽事,老子也沒臉見她的家人和我那兄弟了,老子先結果了你!”桑布惡狠狠地補充了這麽一句才又回頭專心地盯著那洞口。而唐昧隻不過眼中精芒一閃,仍然笑眯眯的,似乎剛才被威脅的人根本不是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地下雖然有一個空間,卻不通風,裏頭的含氧量並不能支持一個人在裏邊長時間活動。兩個小時,也就是唐昧說的一個時辰差不多是維持正常活動的極限,超過這個時限,人在裏頭就會昏迷。因此,大家此時都緊張萬分。


    說到這一點,包括馮祥在內,所有考古隊員都不理解桑布的決定。因為一般按照慣例來說,這樣的地下墓室考察,事先一定要打好通風孔下去,就像在鄯善考察樓蘭王陵的那次一樣。可是這一次桑布卻說什麽也不肯,這才導致如今的危局。


    這時,離淩寧下去兩個小時的最後時限還差五分鍾,而繩索還是一絲動靜都沒有。威廉實在忍不住了,他衝過去,抓住那繩索就要用力。


    桑布趕緊把他攔住:“你要幹什麽?”


    “幹什麽?我要拉她上來!”威廉急紅了眼,他根本不顧桑布的阻攔,抓住繩索就往自己腰上纏。這樣,就算隻有他一個人,也能使得上力,拉淩寧上來。


    “你瘋啦!”桑布氣得臉色鐵青,眼看就要成功,卻要被這愣頭青攪和了。


    “你才瘋了呢!就算我是個門外漢,也知道考古發掘沒有你這麽搞的!你這個連盜墓的都不如,人家好歹還不要女人去冒險呢!”威廉口不擇言,對著桑布大聲嚷嚷。


    王聰和馮祥在桑布身後,本來還有些拿不定主意是阻止威廉還是幫忙,可聽了威廉這通罵,他們倆同時變了臉色:作為盜墓賊的主要對手,他們很清楚對方的路數,就如同對方也很清楚自己的路數一樣。眼下,桑布隊長做的這些,原本兩人就覺著有些不對勁,可就是沒反應過來,如今聽到威廉的無心一罵,兩人腦海裏的那根弦都繃了個緊——桑布隊長眼下這做派,可不是盜墓的路數怎的?


    桑布被威廉罵得老臉一紅,幸虧他臉黑,瞧不出什麽來,可那鐵耙犁一樣的手,依然緊緊地拽著威廉的胳膊沒鬆手,他的另一隻手拽住了繩索,使得威廉即便用再大的勁也隻是跟他在“拔河”,於淩寧一點用都沒有。


    “你們這是在幹嗎?”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僵持。


    “淩寧,你上來啦!”威廉作為麵對著洞口的一方,最先見到灰頭土臉的淩寧,頓時鬆下心中一口氣。


    桑布回頭一看,可不,那個一張臉上全是土,隻有一雙眼黑白分明地滴溜溜轉的小丫頭不是淩寧是誰?她居然沒有求助地麵的隊員,而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來了。


    “小丫頭,你沒事吧!”桑布其實心裏的擔心不比任何人少,而且他還有更大的心理壓力卻苦於沒辦法對人說,因此,此刻見到淩寧安然無恙地出現,他其實是最高興的一個。


    “沒事!桑隊,你別擔心,我好得很,一點兒事都沒有。”淩寧一笑,露出兩行白而整齊的牙。


    “哎呀,你看看你,怎麽不讓我們拉你上來呢,看,沒力氣了吧!”淩寧爬上來,也是耗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加上在下邊時間長了大腦缺氧,一句話說完,就軟了下去。還是威廉跑得快,一把扶住她,嘴裏卻忍不住數落她不遵守約定。


    淩寧聽了,隻是笑笑,好在她的腿不過是一時脫力,而且現下出來了,腦部缺氧也很快得到緩解。她順從地在威廉的攙扶下坐到一塊大青石上休息。等緩過勁來,她招手讓桑布一人近前,緩緩舉起自己腰際一截繩頭:“我倒是想讓你們拉我上來呢,可這繩子不讓啊!”


    桑布一直在盯著她看,眼見她舉起一截繩頭,麵色一變,想起什麽,忙拉起自己手中的繩索,一用力,繩索就拉了上來。果然,另一端已經斷了。


    他丟下手中的繩索,快步走到淩寧身邊,拿起淩寧手裏的那截繩頭,半晌沒說話。


    “桑隊,這繩索早就被人割斷了九分,隻要我下去以後有些摩擦或者受力,它馬上就會完全斷掉。這可是故意害人啊!桑隊,我想,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淩寧自從遞出那截繩頭,就一直盯著桑布的臉,眼見他臉上轉過意外、驚駭、憤怒、自責等等情緒,卻很快歸於平靜,心中微微一歎。心知,要想現在就知道真正的答案,隻怕難了。


    淩寧下去前,穿的是一件很薄的衝鋒衣,斷成一截的繩索還有一段纏繞在她的腰際,因此剛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腰部鼓出來一團,等桑布拿到繩頭後才發現,繩索上居然還連著一個物事。


    三 金杯


    那不是普通的物事,是一個金杯。


    準確地說是一件通體鑲嵌紅瑪瑙的帶虎形柄的金杯。


    繩索就是穿過它的柄,將其與淩寧的腰綁在了一起。


    桑布眼睛一亮,就想取下來,卻被淩寧一閃身躲過。


    “你——”桑布有些懊惱,但一開口又覺著自己心虛。他怔怔地站在那兒,伸長的胳膊似乎想一把抓向淩寧,卻又在片刻後無力地垂下來。


    好在淩寧如今已經很懂事了。她並沒有過分激怒桑布的意思,她隻想知道到底是誰想害自己,現在看來桑布應該是知道的,隻是,他不想告訴自己。


    這就夠了。淩寧想,隻要不是桑布有意要害自己就行。她眼光一轉,看向那個一直站得遠遠的,似乎永遠那麽溫和的人,先是不屑地瞥了瞥,然後又衝著他猛地一齜牙!


    唐昧被這個動作稍稍刺激到了。淩寧那一張臉除了眼睛還有黑白色,全是土。這樣的臉突然像個猛獸一樣對著他齜牙,尤其是這丫頭還有兩顆看著很鋒利的小虎牙,倒是有點兒殺傷力。不過,就這樣也想威脅到我?他暗哂。表麵上還是一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桑布雖然有些怔忪,但還是看見了這兩人的情緒暗湧,心中微微一歎。


    “罷了,淩丫頭,你跟我來!”桑布走過去,拉了淩寧就走。留下威廉等人麵麵相覷,唐昧則再也掛不住臉上那萬年不變的笑,有些陰沉起來。


    桑布開車,帶著淩寧一路向南,一直開到了水流湍急的特克斯河邊。


    “就在這兒了,淩丫頭,你先洗個臉吧。”桑布見淩寧那灰頭土臉的樣子,覺著女孩子都是愛幹淨的,既然已經到這兒了,也不急於一時。


    淩寧早就忍受不住自己這一身髒了。她二話不說,跳下車就來到河邊,不僅將自己的臉洗幹淨,還將身上的土抖摟了抖摟,然後再把腰間那件金杯取下來,用冰涼的河水輕輕地洗了洗。


    洗完後,淩寧用單手托起這尊金杯,迎著陽光、眯著雙眼打量。真漂亮!淩寧早在它還滿身是土的時候就愛上了它,如今它洗去浮塵,更美了。


    它有一種在規定程序裏不僭越的浪漫之美。金光燦爛之中,橢圓形的杯口既不突兀,又不顯呆板。紅色瑪瑙裝飾整個杯身,布滿規則的菱形方格,將紅燦燦的瑪瑙石安置得十分妥帖。微鼓的杯肚上,一隻兩耳豎立、四肢雄健、腰身細長的老虎似要邁開步子向上奔騰。這隻虎柄的位置處理得妙至毫巔,使得整個器物達到了完美的境界。


    “你看,這隻金杯使你想到了什麽?”淩寧用略帶癡迷的目光看著它。女孩子從來就對任何美麗的物事毫無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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