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銀寶也記起了這個名字,當時他曾和沈恕一起找到錢冬豔調查取證,還被錢冬豔搶白過,嫌他賺錢太少。


    於銀寶驚歎說:“怎麽竟然是她?她和許明明關係很好,兩個朋友一道遇害,難道凶手真的認識她們?”


    沈恕沒接話。


    我可以看出他內心的憤怒和屈辱。凶手連續作案,奸屍、碎屍、拋屍,手段極端殘忍變態,簡直就是對警方的漠視和侮辱。他作為此案的主辦人,殫精竭慮,東奔西走,挖掘出許多重大線索,可總是在最後關頭遭遇瓶頸。他雖然臉上不表現出來,但心情的焦躁可想而知。


    “咱們請來的那個痕跡專家老費怎樣了?能從視頻上挖點東西出來不?”偏偏於銀寶看不出眉眼高低,還在追問。


    沈恕搖搖頭,說:“試過幾次了,都讀不出,老費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能繼續逼他了,要讓他充分休息放鬆。奇怪的是,他能讀懂電視劇和我們日常說話,那一小段視頻反而讀不出,難道那個出租車司機說的語言和我們不同?”


    12.真相之光


    2002年7月9日黃昏。驟雨初歇。


    楚原市公安局重案大隊。


    殘陽如血。


    沈恕和費誼林對麵坐著,低頭吃著食堂裏買來的盒飯。費誼林的食欲很好,無論什麽口味的菜肴,不論精粗,都吃得津津有味,風卷殘雲的樣子。沈恕的食量小,吃相也文雅許多,慢條斯理地咀嚼,我總懷疑他吃飯時腦子還像風車一樣轉動。我推開門走進去,費誼林像毫無覺察似的繼續伏案大嚼。


    沈恕抬頭看我,說:“你怎麽來了?”


    我把一個飯盒放在桌上,說:“老費在這裏,我怕他吃不慣食堂的份飯,做了點鹵煮送過來,口味偏淡,你們都吃一些。”


    費誼林雖然不抬頭,卻“聽”見了我說話,歡呼雀躍地打開飯盒,扒了許多菜肴到自己的碗裏,賣力地吃起來。


    氣氛才有些歡樂的樣子,於銀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說:“劉百發來了。”


    沈恕放下筷子站起來,詫異地說:“他從沒來過重案大隊,今天有什麽要緊事?”


    劉百發是發飆來了。


    說到這裏,有必要交代一下,劉百發已經於我動筆寫這本書的三年前因生活腐化、貪贓枉法而鋃鐺入獄,否則我再怎麽膽大包天,也不敢在書中一再出現冒犯上司的言語。我這人外表強硬,其實骨子裏很膽小,當權得勢的官員不敢得罪,但是打“落水狗”我卻很在行。我沒什麽判斷力,大多數人認為是對的,我也就認為是對的,做事隨大流,不敢特立獨行,唯恐被人群排擠、孤立出去。沈恕和我完全相反,他在小事上和稀泥,不了解他的人以為他沒有原則,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絕不含糊,不管有多少困難、多大障礙,他也敢一闖到底。他不怕非議,不怕被孤立,有點“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意思。他的外表軟弱,骨子裏綿裏藏針,誰要是認為他軟弱好欺想捏捏,肯定會被紮傷手,用力越大,受傷越深。


    扯遠了,接著說劉百發。他鐵青著臉走進辦公室,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我過後才知道,他來之前剛被主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損了一頓,正憋著一肚子悶氣。公安局這階段表麵工作做得很漂亮:治安支隊搞了個“掃黃打非進社區”的活動,和居委會的大媽們一起弄出了“五預防四監督三疏導”的宣傳口號,貼得滿大街都是紅豔豔的標語;禁毒支隊不願步其後塵進社區,就和市團委攜手走進了校園、工廠和田間地頭,向青年們反複宣講毒品的危害,勾起了原本不知道毒品為何物的青年朋友們的強烈好奇心;交警支隊的業績也不錯,除了罰款數額飆升,還招聘了幾十名美女大學生,成立一支騎警隊,“中華美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據報道,這支美女騎警隊已經成為楚原市的城市名片。唯獨刑警支隊不給劉百發長臉,這連續三起碎屍拋屍案,靠標語口號和美女都沒法粉飾過去,可重案隊又遲遲不能破案,劉百發被土嶺警務區的喬本初擠兌,又被頂頭上司美美地罵一頓,鬱積著滿肚子惡氣,氣勢洶洶地找沈恕宣泄來了。


    進來後他沒有立刻發作,畢竟沈恕的級別比他低很多,年紀又小了近一倍,直接就罵有損尊嚴。劉百發在辦公室踅摸一圈,目光落在正吃得不亦樂乎的費誼林身上,問道:“這人是誰?”


    沈恕說:“還沒給你介紹,這是費誼林,土嶺警務區的痕跡專家,我特意請來幫我們偵破碎屍案的。”


    “搞什麽搞,不請示不匯報,就把外地同行請過來,誰給你的這份權力?”劉百發找到觸點,當即爆發出來。


    沈恕說:“按規矩這些具體辦案過程是不需向劉局匯報的,我事先和高大維局長通過氣,他是首肯的。”沈恕的應答無可挑剔。


    劉百發把沈恕拽到一邊,故意壓低聲音說:“你知道你鬧出多大笑話嗎?這個人是傻的,”劉百發指指自己的頭,“他這裏受過傷,震傻了,土嶺警務區不用的人,你當寶貝似的請回來,你這不是故意給人留話把嗎?你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做出這種傻事?”


    劉百發的話,費誼林“聽”得清清楚楚,他衝著劉百發肥碩的臉“嘿嘿”地笑一聲,然後繼續埋頭大吃。


    沈恕不滿劉百發那輕蔑的態度,反駁說:“老費受傷後,隻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老本行可沒丟。他的本事,一半是後天鍛煉得來的,一半是天生,幾乎相當於本能,不是輕易就能奪走的。”


    沈恕的語氣雖不咄咄逼人,話語裏沒有半點讓步。


    “瓜娃子,你才吃了幾粒米,教訓起老子來了?我告訴你,你馬上把這個傻子送回去,別他媽的留在這裏給老子丟人現眼。”劉百發火往上撞,脫口就是他的家鄉罵人土語。


    劉百發話音未落,費誼林嗬嗬大叫著向他撲來,劉百發見到他長須長發的模樣,嚇得向後躲避,嘴裏直叫:“瓜娃子,你要幹什麽?”


    我擔心費誼林傷到劉百發,怕是要吃大虧,忙說:“老費,劉局和你鬧著玩呢,你別當真,快回來。”


    費誼林聽勸,站住不動,卻還揮舞雙手,嗬嗬大叫,臉孔漲得通紅,情緒很激動的樣子。


    沈恕若有所悟地說:“不對,老費的反應很反常,這事有蹊蹺。劉局,麻煩你再說一句你的罵人話。”


    劉百發又驚又怒,罵沈恕說:“你個瓜娃子,啷個意思?”


    費誼林聽罷揮舞雙手,嘴裏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聲:“瓜娃子,瓜娃子。”


    像閃電劈開夜空的黑暗,我腦海中刹那間閃過一道亮光,脫口而出道:“那視頻……那視頻裏的出租車司機說的是四川方言。”


    沈恕點頭表示讚許,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亮。


    “瓜娃子,胡說八道,啷個意思?”劉百發懵然不解,還在不依不饒地罵。


    13.分屍現場


    2002年7月12日上午。陽光明媚。


    楚原市公安局技偵處。


    費誼林真是天賦異稟,僅用三天時間,就掌握了大部分四川方言的唇語特征,並且舉一反三,能模仿出這種拗口難懂的方言的大部分發音。


    以下是根據他的複述而破譯的視頻中出租車司機的唇語:


    “苗淼,苗淼。”短暫的停頓。


    “你又喝醉了,這種夜夜笙歌的糜爛生活,你真的很喜歡嗎?你和李大坤真是絕配,一對活寶。你們這樣的人苟活在世界上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觀察你很多天了,你真是一個賤貨。白天,你衣冠楚楚,以電視台記者的身份登堂入室,講得冠冕堂皇。晚上,你又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婊子,在那些腦滿腸肥的官員、奸商之間周旋,用女人最美好的東西去換取你對物質的永無止境的需求。一個齷齪的靈魂不該掩藏在美麗的軀殼下麵,我要替主收回它。


    “曾經有一個像你一樣美麗的女人深深地傷害過我,當我是瓜娃子、蠢蛋,無情地戲耍。我要把你們這些人都送到上帝身邊,讓他來教誨你們。既然你說不出去哪裏,就和我回家吧,不遠,就十幾分鍾,我的家是連接塵世和天堂的橋梁。”


    聽過費誼林的複述,沈恕雙眉舒展,長籲一口氣,立刻拿起電話,把技偵處當作他的臨時指揮中心,向最得力的兩員幹將管巍、於銀寶分配任務:“立即調查全市四川籍外來人口,重點放在和平區和鐵東區。調查對象為男性,年齡在25歲到45歲之間,身材偏瘦,很可能未婚獨居,受過良好教育,可能信仰基督教。此人有一輛紅色風馳牌轎車,有可能是出租車,也可能是社會車輛。把所有符合這些條件的男性人口資料、包括他們的身份證,全部匯集到一起,越詳細越好,越快越好。讓全市的派出所配合,馬上行動起來,婦爭取今晚抓獲嫌疑人。”


    分配完工作,沈恕撫著在轉椅上坐著的費誼林的雙肩,把他推到我身邊,說:“我這就趕回重案隊去,老費是個十年不遇的寶貝,你幫我照顧好,這案子如果破了,老費的功勞最大。”


    我大包大攬地說:“沒問題,老費,一會兒我請你吃烤鴨去。”


    黃昏時分,管巍和於銀寶將收集來的資料向沈恕匯報。全市符合嫌疑人條件的男性資料共有75份,根據體型、教育程度、居住情況,又篩選出27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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