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南皺起了眉頭,在他的印象中,殺了人還能如此平靜的疑犯是最不好對付的。他們不是毫無良心道德的豺狼虎豹,就是精於偽裝的老狐狸,而眼前的這一位看起來兩者都像。


    “知道為什麽逮捕你嗎?”聞南大聲問道。


    蕭淩虛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聞南,語氣拖得很長很長:“因為我殺了警察!”


    聽見疑犯親口承認自己殺了聞北,聞南的情緒又開始有些激動。他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蕭淩虛,恨不得從眼睛裏噴出兩道怒火來將他燒成灰燼。


    “你為什麽殺他?”聞南厲聲嗬道。


    蕭淩虛看著聞南,眼珠一動也不動,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晌,他緩緩地轉過身,背對著聞南,平靜如水地說:“沒有理由!”


    “啪!”就在蕭淩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個清亮的耳光聲同時響了起來。


    蕭淩虛詫異地凝視著打他的那個女人。眼底閃現了一抹驚豔的神色。


    清麗是蕭淩虛對甄雪的第一印象。瘦削的鵝蛋臉上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秀氣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她的五官都不算太出眾,但搭在那張幹淨的臉上卻異常漂亮。她披著一件藍色的長風衣,風衣的扣子一顆也沒有係,下麵隱隱露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蕾絲的裙擺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地飄著,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清淨而出塵。


    在蕭淩虛的印象中,這樣的女人,都應該是柔若無骨的。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骨子裏卻有著巨大的力氣,竟然打得他的臉上熱辣辣地痛。蕭淩虛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實在是很特別,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甄雪毫不畏懼地迎上了蕭淩虛的目光。她的右手高高地定在空中,還保持著打人時的姿勢。她的手因為用力過猛而隱隱發痛,不過她並不後悔扇了他這一個耳光。她不是第一次麵對這種喪盡天良的凶手,也不是第一次從這些凶手嘴裏聽到他們殺人的理由。然而,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大言不慚地宣布殺人沒有理由。


    想到這裏,甄雪憤怒地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扯住了蕭淩虛的衣領,眼淚噴泉一般湧出了眼眶。她一邊哭,一邊大聲地斥責蕭淩虛,同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搖晃著蕭淩虛的身體,仿佛要將他就此搖碎一般。


    蕭淩虛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閃,隻是無語地站在原地,任由甄雪打著。他能感覺出,甄雪冰冷的雙手,像一把冰錘,敲在自己的胸口。力量不大,卻帶著巨大的悲傷。


    甄雪發狂的樣子,讓旁邊的人都揪緊了心,以至無人敢上前去阻攔,隻是默默地看著她,仿佛都被她過度的悲傷感染了。


    甄雪就這麽哭著、鬧著,打著。最後,她因為悲憤過度,氣血攻心,一頭倒在了地上。


    許久之後,甄雪緩緩地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法醫辦公室的沙發上,身上還蓋著聞南的風衣。


    不知不覺,已近黎明。辦公室內,有隱約的曙光閃動。甄雪從長椅上站起來,推門走出了辦公室。她一邊走,腦海中一邊浮現出聞北陽光般的笑臉,眼淚隨即掉落,朦朧了她的視線。


    “聞北,你是個傻瓜,大傻瓜……”甄雪在心裏悲傷地責罵著,頹然地低下了頭。淚光中她隱約看見了一個人,迎麵走了過來,並停在了她的麵前。


    甄雪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白色的紙巾。穆天溢舉著那張紙巾站在她麵前,臉上帶著抱歉的神色。


    “給你,擦擦眼淚。”穆天溢說著,將紙巾遞給了甄雪。


    甄雪接過紙巾,衝著穆天溢點了點頭,“謝謝。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送聞大哥的屍體過來……”穆天溢說著,偏頭看了甄雪一眼,發現她已經用那張紙巾捂住了臉,肩膀微微地抽動著。


    穆天溢即刻便知道自己的嘴巴闖了禍,他很想安慰甄雪,卻又不知道該如開口,隻能傻愣愣地站著,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在哪?”甄雪埋頭在麵巾紙裏,嗚咽道,聲音裏有無法掩飾的蒼涼。


    “停屍間。”穆天溢木訥地答道。


    甄雪點點頭,也沒有跟穆天溢道別,便著了魔一樣地走向了停屍間。


    停屍間裏總有股特殊的氣味,死亡的氣味用再多除臭劑也掩蓋不了。甄雪找到某個不鏽鋼冰櫃,顫抖地抽開,一股陣白霧立刻裹著刺骨的冷氣撲麵而來,就像她心裏的溫度一般冰凍。


    甄雪含淚俯下身,拉開斂屍袋的拉鏈,露出了裏麵無頭的男屍。屍體已經開始發冷,生命的氣息已然消散。


    “甄大夫,你認識他?”看守停屍房的大爺問。


    “是啊,認識……”甄雪說著,輕輕取下了聞北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那是一顆小小的藍色紐扣,它安靜地躺在甄雪的掌心中,就像一顆小小的藍寶石。


    甄雪靜靜地注視著那顆紐扣,眼眶再一次濕潤了。她緊緊握住那顆紐扣,將它小心翼翼地放進了風衣的口袋。雖然知道這是違規的,但甄雪還是忍不住這麽做了。


    襯衣上的第二顆紐扣,是離心髒最近的紐扣,它代表了愛人的心。


    珍藏好那顆紐扣,甄雪低下頭,深深地望著聞北。突然,她好像發現了什麽,整個人都僵住了。她俯下身,仔細地注視著聞北左胸前的一處傷口。半響,她果斷地將聞北的屍體吃力地從冰櫃裏取出來,放上了推車,迅速地推進了解剖室。


    解剖室裏一片死寂。


    甄雪將聞北的屍體放在解剖床上,然後她走到解剖室中央,將擺放著手術用具的推車拉到解剖床邊,並從推車上取過了自己的外科手套,戴好。一切就緒,她開始一寸一寸地探索聞北的屍體。


    甄雪似乎已在悲傷中等待了太久。她專心致誌,雙手不停,心無雜念,整個人仿佛都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隻有她,隻有聞北。


    整個過程中,甄雪都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簡短而麻利,並避免讓手在聞北身上停留過多的時間,因為那會激起她不必要的悲傷。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她戴著手套盤弄屍體的手指也好像不屬於她,而是屬於一個陌生人。它們一直不停地顫抖著,仿佛裝上了彈簧一樣。


    許久,當甄雪終於搞定一切,摘下手套時,她的額頭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聞北全身上下共有30多處刺傷,傷口長短不一,傷口附近的皮膚、肌肉的創緣也參差不齊。


    由此推斷,殺害他的應該是一把刃麵不是很鋒利的凶器。可是根據穆天溢的口供,凶手行凶時使用的是一把異常鋒利的彎刀。如果使用鋒利的凶器行凶,傷口附近的創麵應該十分整齊才是!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屍檢的結果和穆天溢的口供有如此大的出入?到底是她的判斷出了問題,還是穆天溢的記憶出了問題?


    就在甄雪陷入困頓的當口,她的耳朵裏莫名其妙地傳來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那個聲音好像是在對他低訴,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地念著某種經文。


    甄雪嚇了一跳,抬頭四處張望,可是,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


    難道是幻聽?甄雪猛地倒退了幾步,慌亂地在房間裏張望,想辨認說話聲傳來的方向,誰知道這聲音竟然是從四周同時傳來的!那個古怪的聲音將她包圍在聲場當中,就像海水包圍著孤島。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說話聲越來越大了,離她越來越近……


    甄雪豎起耳朵,想要捕捉那些話語的內容,可是那聲音就像要跟她捉迷藏一樣,她越想側耳傾聽,那聲音離她越遠;可是一旦她想放棄,那聲音卻又如影子一般跟了過來,在她耳邊細細念,碎碎念……


    漸漸地,甄雪開始感覺到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在隨著那個說話聲劇烈的震動,大到身邊的手術台,小到手術台上的一把鑷子,全都在隨著那邪惡的聲音顫抖!


    甄雪覺得腦袋裏就像有幾萬個喇叭在同時吹響一般,震得她頭痛欲裂。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雙眼緊閉,心口卻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


    漸漸地甄雪感到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隻有那個聲音是真實的。


    突然,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甄雪眼前一掠而過。


    “你……”甄雪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她隻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的力量都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倏然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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