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穆天溢為她輸血的時候,她就和那些紅死魔訂下了死契。她逃不開,也丟不掉,那個死亡的約定,直到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甄雪所說的一切,蕭淩虛又何嚐不知?當他看見了神兵符裏的那些幻象時,他就明白了一切。可是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也不管她今後會怎麽樣,他都一定不會放開她的手,至少現在不能。


    “你說的我知道,會有辦法的。我求求你,上來吧,好嗎?”蕭淩虛緊緊地拉著甄雪,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惶恐。他哽咽得幾乎要掉淚。


    甄雪搖搖頭,忽然從身上摸出了一團紙,遞給了蕭淩虛。


    蕭淩虛伸手接過了那團紙。那本該是一張粉紅色的卡片,上麵還有一些墨水的印記。因為被海水打濕了,那張紙片已經變得又稀又爛,上麵的字跡也已經無法辨認了。


    “請幫我把這個帶給聞北。順便幫我告訴他,他的請求我已經可以答應了……”甄雪一邊悄悄地向後遊去,一邊說道。她的臉上綻放了一抹甜美的笑靨,就像蓮花一樣嬌豔迷人。


    望著兩人忽然拉開的距離,蕭淩虛這才察覺甄雪遞出卡片的真正用意。他幡然醒悟,伸出手想再次抓住甄雪,可是已經晚了。甄雪本來就是遊泳健將,再加上海浪的助推,她很快便遊出了一段距離。


    壁立的海水像長城一般高聳,憤怒的海神像怒獸一般咆哮。甄雪像即將化為泡沫的小美人魚半沉浮在海水中,她的身上到處都是那些殺人的紅魔。它們就像一條紅色的裙子,將她的身體緊緊地裹住。


    “甄大夫!大夫!”蕭淩虛絕望地在亂流轉中滑動著烏木棺材,狂亂地追逐著那個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甄雪一邊流淚,一邊微笑,一邊向蕭淩虛揮手,仿佛在向蕭淩虛做最後的告別。她的微笑是幸福的;她的微笑是痛苦的;她的眼神充滿了希望;她的眼神帶著絕望;她揮手向他說永別;她揮手對他說不舍。


    蕭淩虛睜大了眼睛看著甄雪,她的身後是那艘正在下沉的海船,而她的四周則是逐漸合攏的海水和紅潮。蕭淩虛的眼淚是什麽時候流下來的,他已經不知道了。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情景,她那帶著淚痕的臉龐從那一刻起就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腦海中。


    “告訴聞南,讓他好好生活。要把我和聞北的那一份也活回來!”甄雪隔著一段生死對蕭淩虛微說,“還有,蕭淩虛,你也一樣。”


    “不!”蕭淩虛喊得驚天動地,撕心裂肺,可是他的聲音還是被那洪鍾般的潮水聲淹沒了……


    尾聲


    1


    天闊雲淡,一色的湛藍配上一色的綠,綿綿延延,讓人分不出是天空的藍還是鬆林的綠占據了人的雙眼。


    聞南獨自沿著樹林裏的台階一步步往山頂行去,幾乎就要忘記這恍若公園的地方不過隻是一座公墓。


    路行不遠,一棵蒼勁挺拔的青鬆映入了他的眼簾。那棵鬆樹的形狀很像著名的黃山迎客鬆。鬆樹的下麵有兩座新堆砌起來的墳塋,那裏麵埋葬著兩對戀人。


    聞南走到其中一座墓碑前,放下一束鮮花。邵紫郎和阮倩玲啊,這對苦命的鴛鴦!他們活著的時候總是被命運無情的捉弄,不得已要忍受分離的痛苦,死了以後,他們終於可以團聚了。聞南對他們的墳墓躬身拜了一拜,然後走到了另一座墓碑前。


    那裏一塵不染,隻有一堆黑色的紙灰,灰燼中還有一片未燒盡的粉紅色的紙屑。聞南剛想俯身將紙灰掃幹淨,墓碑前麵忽然卷起了一陣清風,那些紙灰於是隨風輕飄,落到了墳頭上和那裏的泥土融為了一體。


    聞南輕輕地將一束鮮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後他又拿出了一瓶金色的顏料,開始描摹墓碑上新刻去的一行墓誌銘。


    一個月前,聞南躺在一具烏木棺材中隨水漂到了帝海附近的港口。海警將他救了起來。可是他們沒能找到其他人。於是他成為了一場震驚全國的遊輪沉船事件裏唯一被找到的幸存者,雖然沒有人知道他曾經上過船。


    聞南小心翼翼地將甄雪的名字添寫完畢,然後,他停了下來,盯著墓碑上甄雪的照片說:“甄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們了。我決定要離開了。身邊一下子沒有了你和聞北,蕭淩虛那家夥又不辭而別了,我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


    說著,聞南突然哽咽了。


    “辭職之前我去過小穆家。他在我們登船的那天就失蹤了。他的父母見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幫他們找兒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他們小穆早就死了,這些日子以來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隻是一個戴著麵具的魔鬼。現在那個魔鬼又逃回了人間,下一次他出現的時候不知道又會扮成誰的麵孔?或許隻有蕭淩虛能抓住他了。”


    說到這裏,聞南頓了頓筆:“說起蕭淩虛那家夥,他可真夠絕的。你還記得嗎,他答應我要將他師兄的捕魚秘訣賣給我。我們逃出來以後,那家夥就拿走了我身上的一百塊錢。然後他不知道用什麽東西將秘方寫在了我的胸口上,我一直洗了三遍澡,才把那些字洗幹淨了。”


    “本來,為了這事兒,我差點兒跟他急了。不過,那小子倒也懂得將功補過的道理。他竟然易容成丁末的樣子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把監獄裏那檔子事兒全都攬了下來。當然他又進了號子。不過隻關了一個晚上,他就用了假死那招出來了。虧他想得出來!不管怎麽說,我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又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了人。”


    聞南繼續動筆。一滴顏料,就像一滴金色的眼淚落下。聞南趕緊將它擦幹淨了。


    “我去看過你的父母,他們現在雖然很傷心,但我相信時間會把他們治好的。而且你放心,我一定會像親生兒子一樣侍奉兩位老人,直到他們百年。”


    說到這裏,聞南突然想起了什麽:“哦,對了,你爸爸說想帶著你媽媽出去散散心,所以他把在國外投資的漁場交給我打理了。我正好帶著蕭淩虛給的配方過去試試。那家夥不是一直吹噓他兄長的配方如何如何神奇嗎?我倒要看看他一百塊就肯賣給我的配方到底有多神奇。如果他騙我,我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我那一百塊錢要回來,連本帶利。”


    說話間,墓碑上的文字已經都描好了。聞南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臉上露出了微笑。他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那塊墓誌銘,對裏麵的居住者說出了最後的告別。


    “小北,甄雪,我要走了。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生活!我會把你們的那一份也活回來。一定!”


    2


    聞南從空姐那裏要了一杯咖啡,正想回到座位上。一張報紙忽然出現在了他前方的地麵上,就在聞南的腳剛要落下的瞬間,一個好聽的女聲叫住了他:“等等!”


    聞南依言止步。他雖然沒有踩中那張報紙,手中的咖啡卻在牛頓第一運動定律的作用下,灑了出來,濺到了報紙上。


    “哦,對不起!”聞南俯身想要拾起報紙,報紙的主人也同時彎下了身子。


    隻聽見“碰”的一聲,兩人的腦殼在空中清脆對撞。對方的眼鏡立刻被撞得掉在了地上。


    “我的眼鏡,我的眼鏡。”對方慌亂地抬起臉來麵對著聞南。


    “甄雪?”聞南瞪大了眼睛,叫出了聲。


    “什麽真遜?你要是高度近視,沒有眼鏡一樣抓瞎!”對方似乎誤會了聞南,美麗的臉孔上,怒氣逼人。


    聞南使勁搖了搖頭,又仔細看了看,這才確定,麵前坐著的女孩確實不是甄雪。雖然她們長得非常相象,可這個女孩明顯比甄雪少了幾分成熟的味道,多了幾分書卷氣,她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


    “對不起。”聞南拾起那副老土的黑框眼鏡,遞給對方,“你沒事兒吧?”


    “還好啦!”女孩抓過眼鏡戴上,順便眨了眨眼睛。她長長的睫毛在鏡片後麵快速地扇了扇,眼神又移到了地上的報紙上。


    聞南這才注意到地上的報紙不但被他的咖啡浸濕了,而且在剛才那場風波中還被他不小心踩了幾個大腳印。


    聞南尷尬地拾起報紙,對女孩說:“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下了飛機,我買一張還你?”


    “那可不行,你踩中的可是我的第一篇報道!”女孩說著,指了指報紙上某條覆蓋著腳印的新聞。


    聞南低頭一看,那是一則有關考古的新聞,署名的記者叫做陸月。


    “這篇報道是你寫的?”


    “是的。”女孩兒點點頭,自報家門道,“我叫陸月,是《嶺南風》考古專線的實習記者。”


    “我叫聞南。”聞南伸出手和陸月友善地握了一下,“一個創業者。”


    “創業真是不錯。”陸月對聞南真誠一笑,兩人之間的芥蒂就此煙消雲散。


    “你這次去嶺南也是為了跟新聞?”


    “嗯。看見剛才的那個報道了嗎?嶺南發現了一個大型的壯族岩葬……”說著,陸月俯身靠近了聞南,在他耳邊道,“根據可靠消息,那可能是秦漢時期的墓葬呢。”


    “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已經開始跑大新聞了。”聞南這個門外漢由衷地說。


    “那個新聞可不算什麽。我還參與過更大的新聞呢!”說著,陸月將報紙翻到了頭版頭條。那是一則關於某起海難的報道。


    “出事的是一艘遊輪,叫‘艾玲’號,是目前國內最豪華的遊輪。這艘遊輪一個月前首航時忽然神秘的失蹤了,一個月後才被人發現,船上卻一個客人也沒有了,參與報道的許多老記者都說那是一艘幽靈船呢……”


    陸月滔滔不絕地向聞南講述了有關於“艾玲娜”號的種種神秘的事情。聞南一直默默地聽著。關於那次航程,他知道更多更神秘的事情。當然他並不打算告訴陸月,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末了,陸月突然蹦出一句:“要是我能遇見那艘遊輪的幸存者,一定要好好地采訪他,那可是大新聞啊!你說那艘遊輪如果還有幸存者,他現在會在哪兒呢?”


    聞南先是一怔,隨即莞爾。他含笑凝望著陸月,一字一句地說:“不管那個幸存者現在在哪裏,他一定會好好地生活下去。”


    陸月雖然不知道聞南為什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但聞南的眼神和語氣感染了她。她認真地看著聞南,說:“對,好好生活,我們都要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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