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嘩啦”一聲,兩名下人在成卓凡麵前又放下一張地氈。


    雖然剛才讓彩門上那隻白老虎給弄了個不自在,但進門後隨著這一句句動聽的吉祥話和一張張紅地氈的落地,他的不快之感便開始一點點的消失,等走到客廳門口,隨著那小廝最後一句吉祥話的出口和最後一塊紅地氈落地,所有的不快全都讓他給丟到爪哇國去了。


    站在最後一塊紅地氈上,成卓凡回頭對跟在自己身後的副官說道:“張副官。賞!”


    “哎,好唻。”那位副官笑嗬嗬的從身上摸出兩塊大洋往那個小廝手裏一放喊道:“成團長賞——大洋兩塊!”


    院子裏除了他們帶來的一幫子皇協軍,周家人也就站了十來個,他這一嗓子,估計半個莊子的人都聽見了。


    進了客廳,首先映入成卓凡眼簾的是中堂上新近裱好掛上去的一套四扇軸。第一幅畫得是“蘇武牧羊”,第二幅是“嶽母刺字”,第三幅是“荊軻刺秦”,第四幅的內容和前麵幾幅比起來似乎就有些不倫不類了,畫得竟然是“吳三桂叛清”。


    正文 第八十章 自己瞧不起自己


    妙啊!妙啊!……嘖嘖,都說周老先生的書法是咱鄒不到丹青也是如此之妙!不過……,可惜啊可惜!”張副官一副驚歎之色。


    旁邊的成卓凡扭頭剜了他一眼,他心說就你什麽都懂,這也“喵”那也“喵”,你他娘的屬貓的!


    聽張副官這麽說,周玉升連忙說道:“張副官對這丹青之術也有研究?”


    其實老秀才平時隻是對自己的書法比較得意,要是論到畫畫可就不是他的強項了,這一點他還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本來他為了把沒讀過幾天書的成卓凡的注意力引到這幾幅畫上來,還專門設計了一套繞口的說辭,現在這位張副官竟然一進門就讓畫給吸引過來,倒是省卻他去繞彎子了。


    這張副官長得中等身材,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就聽他說道:“研究算不上,不過從小就喜歡罷了。”


    “那就請張副官對老朽這幾幅塗鴉給評判評判?”老秀才一副很謙虛的樣子說道。


    張副官朝著周玉升一拱手說道:“在您這大家麵前哪有我這後生小子評判的地方?不過要說鑒賞一番還是可以的,並且您這畫中的確有著很明顯的不妥之處。”


    老秀才嗬嗬一笑,對張副官也是拱了拱手說道:“那就請張副官不吝賜教了。”


    張副官說道:“周先生,您這四幅立軸無論哪一幅單獨掛在那兒都沒什麽大的問題;可要是放在一塊兒就有點不對頭了,這吳三桂怎麽能和前麵幾位放在一塊兒呢!”


    站在客廳裏的成卓凡、呂決和周秉新都是一副期盼的眼光在看著張副官。


    老秀才更是一躬身說道:“願聞其詳。”


    張副官以能在十裏八鄉最有學問的老秀才麵前賣弄才華而非常得意,就聽他清了清嗓子說道:“要知道前麵的嶽飛、荊軻和這位流落番邦一十九年始終矢誌不移的蘇武可都是錚錚鐵骨的好漢子,而降清又叛清地吳三桂這種小人怎麽能夠和他們相提並論呢!”


    “哦——!”周玉升、呂決和周秉新三人地臉上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呂決更是讓那無法表露出的笑意給憋得橫隔膜亂顫,這張副官到底是誰那一邊的啊?


    成卓凡衝上去兩步照張副官臉上“啪啪”就是兩巴掌,邊打嘴裏還邊罵著:“給老子滾出去!再胡說八道我他娘的崩了你。”


    老秀才連忙上前擋住成卓凡那隻伸去掏槍地手說道:“成團長這是何苦來著,他年輕人不會說話您以後慢慢調教就是了。”


    呂決站在門口也攔住了低著頭正要出去的張副官,嘴裏還一個勁的朝成卓凡這邊打哈哈:“成團長幹嘛呢這是。今天您要是把張副官攆走。待會兒我可就不陪您喝酒了啊……”


    成卓凡見這一老一少裝出地模樣,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他心說今天老子要不是因為別的事心裏堵得慌,早他娘的翻臉了。


    “還不他娘的滾歸來!要是不看在周先生和呂師傅的麵子上,一定有你好看的。”


    最後還是站在客廳門口得了成卓凡兩塊光洋的那小廝一聲“上菜了——”打破了這尷尬。


    周玉升忙招呼成卓凡和張副官入席。


    其實前麵的那些黃土漫道清水潑街龍虎鬥以及鑒賞國畫什麽的都是周秉新父子倆地主意,而這一桌子酒菜才是呂決親自設計地。哪道菜先上哪道菜後上每一盤的擺法做什麽樣地雕工最後取一個什麽樣地名字他都一一向專門從醴泉飯莊請來的大廚做了詳細地交代。


    一道道冷熱菜流水階的傳了上來。


    “冷盤四道。分別是:仙人指路——


    浪子回頭——


    窩裏鬥——


    罄竹難書——!”


    成卓凡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聲把手裏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瞪著周玉升說道:“周先生,難道成某今天專門是來讓你羞辱的嗎?”


    呂決心說你成卓凡著什麽急啊?我後麵還準備有更多更精彩的菜肴呢。現在就翻臉那我後麵的不白準備了嘛!


    隻見老秀才冷笑一聲,伸手從盤子裏捏起一個窩裏鬥——栗子麵的小窩窩頭,掰了一塊塞到嘴裏,邊嚼邊慢悠悠地說道:“那你成大團長到我周家莊是幹什麽來了?”


    “你……”成卓凡輕輕地一拍桌沿,長歎了一口氣,又一下子坐回了椅子裏。


    他左手端起酒盅右手抓起筷子,也不讓別人,自顧自的吃喝起來。開始他還等旁邊的人來給倒酒,後來嫌人家倒的不及時。一伸手將酒瓶子搶過來自斟自飲起來。


    周氏父子和呂決誰都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坐在成卓凡旁邊的張副官倒是站起身想開口勸阻來著,但抬手摸了摸臉上高高的手指印。嘴巴張了張又慢慢地坐了下來。


    很快成卓凡大半斤酒就下肚了。就在一抬頭間。眾人竟看到有兩行淚水掛在了他的臉上。最後他把酒盅和筷子一丟,趴在桌子上竟嚎啕大哭起來。


    周秉新父子麵麵相覷。爺兒倆誰都猜不透今天這個土匪出身的家夥到底是怎麽了。張副官在那兒也是勸也不敢勸拉也不敢拉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隻有呂決似乎明白了成卓凡今天的心境,麵帶微笑的看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成卓凡才哭的差不多了,隻見他抽泣著抬起滿是眼淚鼻涕的胖臉來,一把抓住周玉升的手哭訴道:“周老先生啊!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從我一出醴泉鎮看到你弄得那個黃土漫道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說句老實話,現在我他媽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漢奸綜合征


    決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一把鼻涕一都瞧不起自己的人。


    其實成卓凡的內心深處真的竟是連自己都在厭惡自己嗎?


    是,又不是。


    他其實是迷失了自己。或者說他是找不到了活著的理由、人生的意義。原先當保安團的時候他活著的目的是抗日,是為了民族大義,至少他自己的內心是這樣認為的。就算是當土匪的時候,他也能或真或假的為自己編織一個貌似於除暴安良的理由。可是現在呢?小鬼子所謂“大東亞共榮”的謊言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夠深入到一個並不算太笨的土匪頭子的心裏!


    他現在說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其實這話又是正確的。因為他現在是一個漢奸,活著所有的國人都瞧不起他,就算是死了他的列祖列宗都不認他不說,甚至連閻王爺都不收留他,因為閻王爺姓閻,那都是中國的。


    看到成卓凡今天的表現,呂決一下子讀懂了他的內心世界。現在完全可以給他下個結論,那就是他現在正生活在一種極度的心理矛盾當中。自己不願意甚至是害怕當漢奸;但又不得不去當一名徹頭徹尾的漢奸。用後世的話來說,那就是現在成卓凡得了心理疾病。


    如果非要給他的這種疾病安個名字的話,可以叫“漢奸綜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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