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太陽地裏曬了半個多時辰,曬得呂決都有點昏昏欲睡了。


    “皇帝陛下有旨,五行博士徐福進殿聽詢!”這是站在大殿門口那個小黃門的聲音。


    呂決趕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端著漆盒一溜小跑進了大殿。


    這大殿雖然很是寬敞,但由於比較低矮,所以光線並不是很好。呂決微微一抬頭,就見正中間有一華麗的坐榻,上麵端坐一個中年男子。不用說,那肯定就是始皇帝嬴政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三拜九叩的大禮還真麻煩,要不是昨天奉常署有人專門跑到呂決的新家來教他,這會兒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平身!”始皇帝的聲音比較低沉,後世有學者研究說這家夥患有雞胸,不知道這低沉的聲音是不是跟雞胸有關係。


    呂決站起身來,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史上第一位皇帝。


    隻見秦始皇頭戴十二旒冕冠,冕冠下是一張微微福的國字臉,稀疏的胡須並不像後世圖片上那樣像刺蝟一樣支棱著,而是被梳理的很是順滑。他上身穿玄衣,下配裳,坐榻前麵擺了一雙赤舄。由於嬴政是坐著的,所以看不出他具體的身高。


    始皇帝兩側的磚石上兩溜坐墊一直排到大殿門口去,每個坐墊上都正襟危坐著一個人。除了離呂決不遠處的奉常王戊和那位幹幹瘦瘦的李斯以外,他是一個都不認識。估計這些人就是所謂的“三公九卿”外加諸公侯了。


    呂決把手裏的漆盒高高托舉過頭頂又跪了下去:“微臣現有自製丹藥千丸,特獻於皇帝陛下。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反正徐市那老小子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始皇帝了,呂決便毫不客氣的把這一千粒毒藥直接剽竊了過來。


    “哦?”這聲驚歎是始皇帝出的,同時大殿裏還響起一陣“嗡嗡嗡”的議論聲。估計此時所有地人都已經把眼睛瞪得跟牛卵子差不多了。


    呂決沒抬頭,但還是覺得這些人的反應似乎有些過分了。他知道始皇帝一直就好丹藥這一口,平日裏肯定會有一些別的方士給他煉製過不少,自己一下子送上一千粒是多了點。可也不至於讓始皇帝外加滿朝文武都驚訝成這樣吧?就聽距離呂決最近的倆家夥小聲嘀咕道:“好家夥,據說這仙丹一粒就很難求了,這琅琊來地徐福竟一下子送上了一千丸,這是讓皇帝陛下平時拿來當糖豆吃嗎?”


    呂決差點一下子暈在當場。不過他也現了這裏邊的誤會,自己明明說地是“自製丹藥千丸”。這些人竟都聽成了“自製仙丹千丸”。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那含義可就相去十萬八千裏了。


    不過這樣一來呂決的目的也達到了。剛才外麵那個黃門侍郎喊的是“五行博士徐福進殿聽詢”,也就是說讓他這個不入流的地市級研究員進大殿是為了詢問祭天禱地的事情來著,而他的回答對這幫人來說可能有點驚世駭俗,他怕到時候始皇帝和他這些大臣們聽了受不了,於是便先把這一千粒毒藥“請”出來做個鋪墊。沒想到竟出了這麽大個誤會,“丹藥千丸”竟變成“仙丹千丸”了。不過這樣也好,先讓他們的心髒稍微鍛煉鍛煉,免得待會兒自己說出祭天禱地的事情時那幾位上了年紀的家夥出一兩個心髒病突什麽地可就不好玩了。


    可這話又說回來了,呂決覺得還是得趕緊把誤會消除。要不然始皇帝真的情急之下抓一顆糖豆仍嘴裏,嚼巴嚼巴現自己沒成仙,那他呂某人可就有欺君之罪了。


    “陛下,”呂決連忙打補丁,“這千丸丹藥的確存有仙丹的成分,但卻還不是真正的仙丹,因為這裏邊缺少一味仙草。也就是說服用這丹藥並不能達到平日飛升之目的。隻可以延年益壽耳。”


    “哦----”大殿上一片失望的歎息聲。


    始皇帝嬴政一陣哈哈大笑之後,用他那特有地低沉嗓音說道:“朕還說呢。這仙丹都能輕輕鬆鬆的煉製出一千丸,那這神仙也太不值錢了吧!”


    見平時頗為嚴厲地皇帝今天竟難得這麽開心,並且還開起了玩笑,重大臣雖然不敢像皇帝似的笑的那樣放肆,但也一個個臉上全都掛上了笑容。整個大殿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不少。


    “甚善!”就聽嬴政又說道。“難得徐卿家一片忠心。這丹藥朕收下了。”


    一個小黃門從始皇帝的坐榻後麵一溜小跑來到呂決麵前,接過呂決手裏地漆盒。又小跑著躲到嬴政地身後。


    “給徐卿家賜座。”


    聽始皇帝這麽說,呂決心裏一陣洋洋得意。媽媽的,一包毒藥換回一個在始皇帝麵前坐座地權利,這實在是賺大了。可等看到剛才那個小黃門給端來的座頭時,呂決的心又一下子涼了,原來那小黃門手裏捧著的隻是一方小小的蘆席。呂決左右看了看,見其他諸大臣們膝蓋底下也是墊了這麽快勞什子,這才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膝蓋底下有這麽塊東西就叫“跪坐”,沒了這塊東西就叫“跪拜”,這不就是純粹的形式主義嘛!媽媽的,這大秦朝也太能忽悠人了!


    “奉常王戊!”呂決剛剛學人家的樣子跪坐好,就聽上麵的始皇帝又喊道。


    “臣在!”那邊的王戊連忙從坐墊上跪直身子拱手答道。


    “讓你手下那個太醫令不要每天再給朕送那勞什子丹藥了,也是說什麽可以延年益壽,可是朕都服用十多年了,還不是這麽一直老下去?”


    呂決眼光一瞥,見王戊跪在哪兒臉上竟隱隱有不忍之色。他正疑惑間,就聽嬴政又說道:“廷尉李斯,這太醫令按律該當何罪?”


    “回稟陛下,”李斯跪直了身子,一邊回答皇帝的提問,一邊還用眼角看向呂決這邊,“太醫令欺君罔上,當車裂,並誅三族。”


    靠!呂決差點從席子上跳起來。別人不就是賣點假藥嗎,至於用這麽重的刑罰嘛!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欺天欺地欺君欺人欺己


    看著“老騙子”李斯那張陰沉的老臉,呂決一下子明白他為怎麽在回答皇帝的話時要看著自己了。媽媽的,你老小子的意思不就是那太醫令就是前麵的車,我呂某人是後麵的轍嗎?嘿嘿,你是把他當成一隻雞來殺給我這隻猴看的吧!不過您的如意算盤恐怕要落空……哦不,應該是一定會落空。想到這裏呂決竟朝著李斯露出了個甜甜的笑臉。


    李斯見這琅琊來的“大騙子”油鹽不進不說,還專門給個笑臉來氣他,隻見他跪行兩步拱手向始皇帝奏道:“陛下,那太醫令本為醫官,卻整日以方士自詡。不但不為陛下貴體著想,反而盡用些升仙得道的無稽之談來蠱惑陛下。依臣愚見,這天下所有方士,盡皆欺世盜名之輩,理應全部鏟除,以免遺禍萬方!”說到這兒,他又扭頭指了指呂決,“這琅琊徐福明明隻有三十左右年紀,卻偏偏鼓吹有一百多年道行;不知從哪兒弄來點丸藥就敢說有益壽延年之功效。像這種欺天欺地欺君欺人欺己之徒,不才,微臣實在恥於與其同殿為臣!”


    這一通罵下來,即便呂決這自認為臉皮已經修煉的比大將軍蒙恬此時正在修建的長城還要厚三分的人此時也有點掛不住了。不過即便是呂決實在是看著李斯不順眼,此時心裏也不得不對李斯暗跳大拇指。好家夥,李斯就是李斯!不愧為一篇《諫逐客書》把滿朝文武駁得啞口無言的李斯!別的不說,就人家剛才這一句“欺天欺地欺君欺人欺己之徒”就足以頂萬言。


    其實在呂決看來,這所謂方士這個職業的確就是一夥騙子,當然有的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就是個騙子,比如後來始皇帝遇到的那個盧生,就因為騙著騙著實在是騙不下去而偷偷跑掉。還有的人明明是個騙子卻不知道自己是騙子,你比如說這會兒還在琅琊一天到晚琢磨那道“思考題”地徐市,他就認為這世上絕對有長生不老藥。人隻要吃上一粒就能馬上成仙。當然他呂決是屬於前一類的,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就是到這兒來行騙的。這也使得他在聽了李斯那句“欺天欺地欺君欺人欺己之徒”時臉會熱耳根子會紅。


    要是現在跪坐在這兒地是徐市他會有什麽表現?媽媽地,人家可是不知道自己是騙子的騙子,這會兒肯定會跟李斯對著幹起來。


    “陛下。”呂決跪直了身子說道。“微臣有幾句話想請教一下廷尉大人,望陛下恩準!”


    “問吧。朕準了。”始皇帝也想看看這個琅琊來地方士會用什麽方法來反擊這具有第一辯士稱號的李斯。


    這幾天來,生在三天前外宮門口那出“大騙子怒斥老騙子”的故事在中下層官員中已經傳了個遍。現在坐在朝堂上的這些個王公大臣們也是多有耳聞,這會兒聽呂決要聞李斯的話,便一個個都向這個大殿門口跪得筆直的小小博士官看去。而人們臉上的神態卻大都不一樣,有的人臉上充滿著期待,有地人卻是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


    呂決扭頭對李斯說道:“下官知道廷尉大人學富五車,那麽請問廷尉大人:何為天?何為地?何為宇?何為宙?”


    小樣,你能說明白了老子管你叫大爺!再說了。這個年代也就儒家對這倆字地解釋還算差強人意。你個老小子現在還敢用人家儒家學說?嘿嘿,這大殿上的儒家宗師可是不少。小心人家抓住你小辮子。


    李斯本不願回答呂決的問題,但前麵有了皇帝的允可,便不得不認真思考起來。所謂“宇宙”倒是好解釋,這在各種典籍裏邊都有確切的論述,“宇”是指上、下、左、右、前、後地所有空間;“宙”是指古往今來以及將來地所有時間。可這“天”和“地”可就不太好說了。先一點就是“諸子百家”中家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誰都有理有據,可誰都沒法去把別家駁倒。另外就是在這一點上其實他還是比較認可儒家觀點地。就像儒家經典《易》所說的,所謂“乾為天”“坤為地”,又說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以及“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可是這些理論他現下都不敢用,其原因就是現在所謂的正宗儒家學派已經從心理上把他這個儒學叛逆給開除了,其實那天呂決在外宮門口說的那番話以及剛才呂決在肚子裏嘀咕的還真就是李斯最大的一塊心病。


    低頭沉思良久後,李斯躬身對皇帝叩道:“回稟陛下,要說這宇宙二字微臣還可說出個一二;然天地包容太大,實非微臣語力所及。”


    諸王公大臣當中本來有許多人是打著看熱鬧心思的,現在見李斯竟然連招都不敢接就這麽快敗退下來,不禁連連搖頭歎息。不過人們也從他的回答中聽出這位第一辯士似乎還退的很是從容,人家不是說了嘛,“宇宙”倆字我可以解釋清楚,可是這“天地”包容的太多了,不是我一個人的語言能力所能說清楚的。


    始皇帝也聽出了李斯的話音,以君臣多年的了解來看李斯應該還有下文,便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


    果不其然,就聽李斯說道:“看來徐博士以一百多年的道行,對這天地二字體會是頗深的,微臣懇請陛下讓徐博士在此講解一二;另外,微臣開始時所提之議乃是他徐福欺君罔上欺世盜名之罪,不知此事與天地二字的含義有何關聯,也肯請陛下讓徐博士解釋清楚。”


    這通說辭可是分量不輕,先是把皮球輕輕又給呂決踢還回來;其次嚴重指出你徐福大有借問問題之際轉移視線的嫌疑;第三就是一句一個“肯請陛下讓徐博士……”,隻要皇帝一點頭,這倆問題你都不能回避。


    李斯提出的這兩個問題,正是他和呂決之爭的症結所在。


    其實始皇帝最欣賞李斯的地方就是他這種善於抓住問題症結的能力,正是他的這種能力,使得秦國在處理六國事務時能夠從眾多紛雜表象當中迅找到事務的本質,從而提前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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