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燦燦立在門內,透過正屋門上掛的細密竹簾看向外麵。夜幕已經降臨,傅柳已讓婆子們點著了院中的燈籠,柔和的黃澄澄的光透過竹簾照了進來,令人覺得溫暖而恬靜。


    她在想,這個時候正是用晚飯的時候,傅夫人叫她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是,不管傅夫人想做什麽,她都得去。


    徐燦燦是打算做一個對丈夫的嫡母畢恭畢敬的庶子媳婦,但這不代表她預備讓傅夫人肆意欺負自己!


    堂屋裏的光線很暗,徐燦燦立在那裏,院子裏的光透過竹簾在她臉上打下絲絲縷縷的陰影,給她如畫的眉目蒙上了一成沉靜的麵紗。


    碧雲和朱顏立在一側,靜靜望著徐燦燦,等候著她的吩咐。


    徐燦燦想明白之後,便在一邊的錦椅上坐了下來,道:“把茶端過來吧!”她嫁的人是傅予琛,是高傲的傅團練傅帥!作為傅予琛的妻子,她不能向傅夫人的奴婢低頭!


    朱顏轉身去茶幾上取了提前沏好的清茶過來,捧給了徐燦燦。


    徐燦燦接過杯子,慢慢地啜飲著。


    茶是上好的毛尖,沏好之後放了一小會兒,如今喝正好,稍顯熱了一點點,可是清香滿口回味甘甜。


    一杯茶將近喝完,徐燦燦才慢條斯理道:“請郭嬤嬤進來吧!”


    郭嬤嬤眉目秀美身材頎長,臉上帶著妝容,是一個風雨猶存的婦人,看她如今的麵目身材和打扮,年輕時必定很美。


    她看起來就是很孤傲的那種人,進來之後不過是欠了欠身,頭都沒低一下,抬著下巴,嘴唇薄薄的還塗著胭脂,嘴角向下彎著,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公子沒在府裏,奴婢不知道少夫人居然會這麽忙!”


    徐燦燦看都不看她,端著手裏的茶自顧自啜飲著。郭嬤嬤既然這麽傲慢,那就漠視她不理她好了,讓她沒有存在感!


    郭嬤嬤沒想到一個小戶之女居然也敢這麽傲慢,心裏不忿之極,卻因為徐燦燦身側立著的碧雲和朱顏,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地盤,因此忍氣吞聲道:“稟報少夫人,夫人請少夫人過去!”


    “知道了,”徐燦燦溫柔地笑了笑,“有勞嬤嬤了!”


    她下巴抬了抬:“碧雲,拿串銅錢給郭嬤嬤打酒喝!”


    說罷,徐燦燦雙目閃亮看著郭嬤嬤,等著她的反應。


    碧雲清脆地迎了一聲“是”,轉身去了西廂房。她很快便拎著一串銅錢出來,還故意把銅錢晃得發出脆響,笑嘻嘻把銅錢遞給了郭嬤嬤:“嬤嬤,您拿好!”


    郭嬤嬤出身國舅府,又因生得美被國公爺收用過,因此雖然沒被抬房做姨娘,卻也自恃身份一輩子沒嫁,一直侍候著傅夫人,素來很受重用。


    她一向傲慢,隻對國公爺和傅夫人兩人低頭,又怎麽會把這點錢瞧在眼裏。


    郭嬤嬤低頭接過那串銅錢,恨不得扔到徐燦燦臉上。


    可是,郭嬤嬤還是沒敢扔。


    這是少夫人的地盤,屋子裏兩個丫鬟虎視眈眈,外麵傅柳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軍守在外麵,她不敢輕舉妄動。


    郭嬤嬤卸去臉上的傲慢,含笑道:“奴婢謝少夫人!”等到了夫人的院子,看夫人怎麽收拾你這小賤人!


    傅柳在院門外立著,低聲吩咐小廝掃葉:“去國公爺外書房,把夫人請少夫人過去的事情告訴傅二十一!”傅二十一是國公爺的貼身小廝。今天不是國公爺歇在夫人屋裏的時間,國公爺一定在外書房。若是夫人想給少夫人一個下馬威,那便得通過傅二十一請國公爺出麵了!


    徐燦燦狀似悠閑地理了理鬢發,這才道:“請郭嬤嬤帶路。”


    說完她卻不起身,而是吩咐碧雲:“去告訴傅柳,從竹聲院走到蘆雪庵,路程可不近,讓他帶著小廝們護送我!”自從知道碧雲喜歡傅柳,她便常常安排碧雲同傅柳打交道。


    碧雲答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郭嬤嬤足足又等了一刻鍾,徐燦燦這才慢悠悠出發了。


    一行人離了竹聲院,郭嬤嬤才發現徐燦燦年齡不大排場奇大——碧雲和朱顏兩個俏丫鬟簇擁著她,傅柳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穿著小廝服飾的大漢跟在後麵護送。


    她暗暗啐了一口,在心裏罵徐燦燦小戶女偏裝高貴。


    到了蘆雪庵大門口,傅柳便和那幾個扮作小廝的禁軍留在了外麵,碧雲和朱顏隨著徐燦燦走進了蘆雪庵。


    蘆雪庵正屋的八仙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精致菜肴,傅六姑娘和傅七姑娘正一左一右陪著母親用飯。


    朱顏和碧雲留在了門外,徐燦燦獨自一人輕快地跨了進去,笑盈盈蹲身給傅夫人行禮:“給母親請安!”


    傅夫人依舊專心地用著晚飯,好像沒看到徐燦燦一樣。


    老七傅瑰英瞅了徐燦燦一眼,便低下頭繼續用飯。


    傅六小姐臉上帶著一絲冷笑,眼睛盯著徐燦燦,想看她出醜。


    徐燦燦蹲身之後了頓了頓,等著傅夫人發話。傅夫人裝作沒看到她,她也不打算讓自己受罪——她來的時候已經定下了戰略:臉厚耳聾不要臉,該耍賴就刷賴!


    因此,她的蹲身動作不過是持續了五秒鍾,看傅夫人沒有反應,便笑著自己起身了。


    傅夫人沒想到徐燦燦新媳婦剛過門臉皮居然這麽厚,抬頭瞪了徐燦燦一眼,便要發話斥責徐燦燦。


    徐燦燦不等她說話,含笑吩咐立在一邊的郭嬤嬤:“嬤嬤請打盆水來,我洗洗手侍候婆婆和姐姐們用飯!”


    看到徐燦燦的舉動,傅夫人閉住了嘴。


    郭嬤嬤拿了香胰子和擦手的布巾,玉珠端著盛水的金盆,兩人一起走了進來,侍候著徐燦燦洗手。


    徐燦燦沉下心來,姿勢優雅地先在金盆裏濕了濕手,等著碧雲給她抹好香胰子搓好,這才伸手到金盆裏洗了洗。


    洗完手,她伸出雙手,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拿著布巾的郭嬤嬤。


    郭嬤嬤看向傅夫人,看傅夫人實在沒有反應,這才認命地用布巾拭幹了徐燦燦手上的水。


    傅夫人雙眼猶如鷹隼,死死盯著徐燦燦的小腹,希望傅予琛已經在裏麵種下了一粒種子,等著種子發芽開花結果,她便可去母留子,緊緊握著這個孩子,和姐姐一起掌管天下。


    徐燦燦一回頭,便發現傅夫人的眼睛火辣辣地盯著她的肚子,不由嚇了一跳,忙去看自己的衣服,看看有沒有不妥之處。


    她今日穿的是寶石紅交領窄袖衫和白紗千褶裙。徐燦燦雖然身上有肉,可是腰肢纖細小腹平伏,並沒有一絲贅肉。


    徐燦燦看了一通,覺得自己身上並無不妥之處,便叫了碧雲緊挨:“幫我卷卷衣袖!”她得把碧雲叫進來,才更有安全感!


    碧雲聞言大喜,忙走了進來,細細地卷好了徐燦燦的衣袖。


    徐燦燦這才上前侍候傅夫人和六姑娘七姑娘用餐。


    她在徐府受過專門的貴族禮儀訓練,當時學的認真,今日果真用上了,捧杯、安箸、進羹一絲不亂。


    傅六姑娘盯著她看了半日,沒找到破綻,注意力便被徐燦燦頭上鑲金紅寶文殊滿池嬌分心引了過去。


    她隻覺得那黃金亮的很,紅寶石成色特別好,紅得極為剔透,整個首飾式樣極為時新,便羨慕得緊,盯著徐燦燦朝雲近香髻後麵的分心,連稱呼都沒有,直接道:“哎,你發髻上的分心真好看!”


    徐燦燦裝作聽不懂,含笑道:“謝謝姐姐稱讚!”


    傅六姑娘看徐燦燦不開竅,便毫不客氣地開口索要:“紅寶石不襯你,我戴上好看,給我吧!”


    徐燦燦聞言,故意帶著一絲訝異看向傅夫人。


    這是傅玫英打小就有的毛病,且從來不分場合,不但讓她自己的名聲受損一直沒人過來提親,而且常常讓傅夫人臉上無光,讓她的眾位姐妹下不來台。


    傅夫人見六姑娘在庶子媳婦麵前讓自己丟臉,不由瞪了她一眼。


    傅六姑娘雖然接收到了母親的憤怒,卻難敵徐燦燦頭上鑲金紅寶文殊滿池嬌分心的誘惑,道:“你戴上不好看,送我吧!”


    徐燦燦含笑看向傅夫人,傅夫人惱羞成怒,喝道:“吃飽了就回去,哪裏有那麽多話!”


    傅夫人雖然厲害,但一向寵愛這個和自己生得最像的閨女,因此把傅六姑娘慣得不成樣子。傅六姑娘根本不怕她,眼裏隻有徐燦燦頭上的分心,自顧自堅持向徐燦燦索要。


    這個分心是傅予琛送給徐燦燦的,對徐燦燦來說很重要,她根本沒有送給傅六姑娘的打算,因此帶著笑盛了一碗銀耳燕窩粥捧給了傅夫人,卻並不說話。


    銀耳燕窩粥用四季花卉白瓷盆盛著,上麵還蓋著蓋子,徐燦燦盛粥的時候,試了試溫度,發現溫度還挺高,她怕傅夫人把熱粥直接倒在她身上,就一邊穩穩地碰了過去,一邊含笑提醒傅夫人:“母親,這粥有些熱!”


    傅夫人既恨徐燦燦沒有眼色,又恨女兒讓自己丟人,接過湯碗的時候,順勢一鬆手,便要把湯碗往徐燦燦身上推,誰知道湯碗依舊穩穩的,她這才發現徐燦燦根本沒鬆手,湯碗還在她的手裏捧著。


    徐燦燦含羞一笑:“母親沒接穩,讓媳婦來吧!”


    她把湯碗穩穩地放在了傅夫人麵前的桌子上,往後退了一步,立在一側繼續侍候。


    傅七姑娘一直沉默,如今便看向徐燦燦。她自然忘不了傅予琛和她做的交易,便開口道:“弟妹,請幫我準備一盤水果,我近來愛吃西瓜!”


    因為是第一次為傅予琛說話,她的舌頭都有些僵硬了,不過還是說了出來。水果自然不用徐燦燦準備,傅瑰英隻是找個借口讓徐燦燦下去歇一會兒,等徐燦燦帶著果盤過來,飯菜怕是已經撤下去了。


    徐燦燦有些疑惑地福了福身,道:“我這就去為姐姐準備!”說罷便退了下去。


    待徐燦燦一離開,傅夫人便斥責碧雲:“還不出去!”


    碧雲剛出門,便聽到傅夫人正在壓低聲音斥責傅六姑娘。


    夜已經深了,可是前往宛州的官道上八萬兵強馬壯的禁軍正騎著駿馬連夜急行軍。


    隊伍中間的馬車裏掛著一個小小的燈籠,傅予琛正坐在鋪著軟墊的長椅上閉目養神,聽雨坐在一側,手裏拿著毛筆,麵前的小桌子上擺著一摞雪浪紙,正候著公子的吩咐。


    而戶部侍郎宋洪運則坐在另一側,雙目炯炯看著傅予琛——傅予琛怕平叛征南時錢糧跟不上,便請求永安帝派了戶部的侍郎過來居中斡旋。


    宋洪運是兵部尚書暢子英的女婿,也是定國公傅雲章的門生,自然是支持傅予琛的,很快便成了傅予琛的得力助手。


    傅予琛睜開眼睛,低聲陳述:“人事上請吏部和兵部不要幹涉,用兵選將都由我自己來;士兵的餉銀必須提前運到,購買波斯火炮火槍的銀子也要充足;朝廷官員亂傳謠言幹擾軍心者,嚴懲……”


    這是他給永安帝的奏疏,一定得和宋洪運一起細細斟酌。


    奏疏完成之後,車裏便隻剩下傅予琛了。


    車裏的燈籠已經被聽雨臨出去時熄滅了,月光透過車窗照了進來,車裏並不黑暗。


    傅予琛打開車窗向外望去,道路在月下猶如一條白色的飄帶,蜿蜒曲折不知飄向何方;遠處道路兩邊的玉米和灌木黑黢黢一片,在月光下似乎看不到邊際;禁軍騎著馬,連成一片的馬蹄聲答答答答,震響了這片土地……


    這一路上傅予琛一直在忙碌,從來沒有時間去想徐燦燦,可是在這夜深時分,他開始思念徐燦燦。


    傅予琛想抱一抱徐燦燦,親一親徐燦燦,想的心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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