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風吹過幹灌木叢,發出沙沙的聲響。一輛輛汽車卡車開足馬力,喧鬧地從林肯隧道進進出出。她想起巡警們經常會想到的一件事:這個城市是如此地嘈雜,就算有人從背後向我走來,走到舉起刀子就能刺中我的距離,我也不會察覺。


    或者拿我的後背當靶子……


    她飛快地轉過身。


    什麽也沒有,除了樹葉、生鏽的機器和垃圾。


    在攀爬一堆石頭的時候,膝蓋的疼痛讓她不由得縮了一下身子。三十一歲的艾米莉亞?莎克斯深受關節炎症的折磨——她母親常說,你才三十一歲耶!這是遺傳自她的祖父,就像她繼承了母親的好身材、父親的好模樣和職業一樣(至於那一頭紅發就沒有人說得清了)。她緩慢地穿過一叢枯死的灌木,膝蓋又傳來一陣劇痛。多虧她及時收住腳步,才沒有跌下一道三十英尺深的陡坡。


    在她的下方是一道幽暗的峽穀,深深地切過西區的底部。美國鐵路客運公司的鐵軌縱貫於峽穀中,列車經此開往北方。


    她眯起眼睛,望向峽穀底部離鐵軌不遠的地方。


    那是什麽?


    是插在一圈被翻動過的泥土上的小樹枝嗎?它看起來好像……


    歐,我的天啊……


    眼前的景象讓她打了個寒戰。惡心的感覺頓時升起,像一道烈焰灼痛她的皮膚。有一刹那她真想轉身逃開,裝作什麽也沒有看見。但她極力壓製住心裏的這個念頭。


    他希望被害人已經死了。最好是這樣。


    她跑向由人行道通往峽穀的一道鐵梯。在即將伸手抓住鐵梯欄杆的時候,她及時停了下來。糟糕!凶手十有八九已經逃逸,而且很可能就是從這座鐵梯離開。如果她碰到欄杆,也許就會破壞他逃跑時留下的印記。好,那我們就費點事。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忍住膝關節的痛楚,將她為新工作第一天特意擦得鋥亮的警靴插進石頭的縫隙裏,開始沿著岩壁往下爬。距離地麵還有四英尺高時,她跳了下去,徑直跑向那個埋有東西的地方。


    “天啊……”


    從地底下伸出的不是一根樹枝;那是一隻人手。這個人的身體被垂直埋在土裏,隻剩下小臂、手腕和手掌留在外麵。她盯著那隻手的無名指:所有的肌肉已被削去,殷紅見骨的指頭上,套著一顆碩大的女式鑽戒。


    莎克斯跪在地上,開始向下挖。


    泥土在她像狗一樣刨動的雙手下四處翻飛。她發現那些未被削割的手指張得很開,伸向指頭平常彎曲不到的方向。這表明當最後一鏟泥土埋上他的臉時,受害人還活著。


    也許現在也還活著。


    莎克斯拚命挖著鬆軟的泥土,她的手被一塊玻璃瓶碎片劃破了,暗紅的鮮血和暗紅的泥土混合在一起。這個人的頭發露出來了,接著是因缺氧而呈青紫發灰的前額。她繼續往下挖,直到看到那人呆滯的眼睛和嘴巴才住手。那個人的嘴巴扭曲成可怕的弧度,表明受害人在生命的最後幾秒鍾,仍在奮力想把嘴巴努過不斷升高的黑土。


    這不是一個女性。盡管手指上套著那樣一顆鑽戒。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塊頭男人,和包圍著他的泥土一樣沒有半點生氣。


    她退後幾步,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那個人的樣子,差點被身後的鐵軌絆倒。有一陣子,她的腦子裏空空的,什麽也不能想,隻知道一個人被埋成這樣必死無疑。


    然後,她提醒自己:堅強點,寶貝。在你麵前的是一起凶殺案的現場,而你是第一個到場的警察。


    你知道該怎麽做。


    adapt,適應。


    a是逮捕(arrest)現行犯。


    d是留置(detain)重要目擊者和嫌疑人。


    a是評估(assess)凶案現場。


    p是……


    p是什麽來著?


    她低頭朝向對講機:“巡警5885呼叫總部。進一步報告。在三十八街與十一街之間的鐵路旁發現刑案,是凶殺案,完畢。需要刑事警察、鑒證人員、救護車和急救醫護人員。完畢。”


    “收到,5885。抓到嫌犯了嗎?完畢。”


    “沒有發現嫌犯。”


    “5885,完畢。”


    莎克斯望著那根手指,那根被削去皮肉露出骨頭的手指。她望著那顆紮眼的鑽戒,那雙眼睛,以及那張扭曲的嘴……歐,那張恐怖的嘴。一陣顫栗傳遍她的全身。艾米麗亞?莎克斯曾在夏令營時在水蛇出沒的河道中遊泳,也絕對敢毫不猶豫地從一百英尺高的大橋上一躍而下,但是隻要一讓她想到幽閉……想到被捆做一團,動彈不得,立刻會像觸電般陷入驚慌的感覺。正因為如此,莎克斯走路時才會那麽快,開車時才會那麽瘋狂。


    隻要你移動,他們就抓不到你……


    她聽到一種聲音,急忙抬起頭。


    遠遠地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響。


    幾片碎紙被風揚起,沿著鐵軌飛過。塵沙在她的周圍盤旋飛舞,像一群憤怒的鬼魂。


    接著是一聲低沉的嗚叫……


    身高五英尺九的巡警艾米麗亞?莎克斯發現自己正麵對著一輛重達三十一噸的美鐵公司的火車頭。那輛紅、白、藍相間的鋼鐵巨獸,正以每小時十英裏的速度向她迫近。


    “停下!馬上停下!”她大喊。


    火車司機不理她。


    第3節:這是個大案子


    莎克絲跑上鐵道,站在鐵軌中間,岔開雙腿揮動著胳膊,示意司機停止前進。隨著一聲長而刺耳的刹車聲,火車頭停了下來。司機把頭探出窗外。


    “你不能從這裏開過去。”她對他說。


    他問她是什麽意思。她心想,他看上去年紀輕輕,居然開著這麽大一部機車。


    “這裏是犯罪現場,請你關掉發動機。”


    “小姐,我沒有看到任何犯罪。”


    但是莎克斯沒工夫聽他嗦。她正抬頭望向鐵路高架橋西邊鐵絲網圍籬上的一道縫隙。那上麵不遠就是十一大街。


    想把受害人帶到這裏而不被人發現有一種辦法——把車停在十一大街,然後拖著受害人穿過那條狹窄的小徑到懸崖邊。如果把車停在橫向的三十七街,他可能會被不下二十家公寓窗戶裏的人看見。


    “這火車,先生,就把它停在這裏別動。”


    “我不能把火車停在這裏。”


    “請關掉發動機。”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關閉火車發動機,它必須一直運轉。”


    “你打電話通知調度或其它什麽人,讓他們把往南開的列車也都停下來。”


    “我們不能這麽做。”


    “馬上去做,先生。我已經記下你這輛車子的號碼了。”


    “車子?”


    “你最好立刻去做!”莎克斯咆哮道。


    “你想幹什麽,小姐,給我開罰單嗎?”


    但是艾米麗亞?莎克絲已經再一次爬回到陡坡上麵。她那可憐的關節嘎吱作響,嘴唇上沾滿了石灰、泥土,以及她自己的汗水。她鑽過她在鐵軌上發現的那道縫隙,然後轉過身去,研究起十一大街和街對麵的賈韋茨會議中心。會議中心今天到處都是人——有參會者,也有新聞記者。一條巨大的橫幅上寫著“歡迎聯合國代表”。但在今晨早些時候,街道上還沒有什麽人,凶手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這條街上找到停車位,然後人不知鬼不覺地將受害人移到鐵軌旁。莎克絲大步走向十一街,觀察這條六車道的大馬路,現在路上正塞滿了車輛。


    放手做吧。


    她衝進車海中,冷靜地截下北向車道上的車流。有幾個司機試圖硬闖,逼得她一連開出兩張罰單,最後還是拖來幾個垃圾桶擋在路中央作為路障,才確保這些好市民遵守規則。


    莎克絲終於想起第一位到達現場的警員“適應”規則第四條的內容:


    p是保護(protect)凶案現場。


    憤怒的喇叭聲開始充斥在清晨迷蒙的空中,很快又攙雜進駕駛員們氣惱的咆哮。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尖銳的警笛聲也加入到這片不和諧的噪音中,第一輛警車已經趕到了。


    四十分鍾後,現場已經擠滿了穿製服的警察和刑案偵探,人數比平常發生在“地獄廚房”(指紐約曼哈頓西區,著名的犯罪多發地帶。——譯者)的凶案還要多出不少。鑒於被害人的死狀確實觸目驚心,派這麽多人來似乎也並不為過。不過,莎克絲從其它警員那裏聽說,這是個大案子,是媒體關注的案件——死者是昨晚抵達肯尼迪機場的一對旅客中的一個,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進城,但一直沒有到家。


    n正在現場報導呢。”那個穿製服的警員低聲告訴她。


    因此,當艾米莉亞?莎克絲看到英俊的文斯?皮瑞蒂,刑事調查及資源調度組的負責人,一直爬到路堤頂上俯瞰犯罪現場,並不時停下來拍打他那身價值上千美元的西服上的灰塵時,也就不感到特別驚訝了。


    然而,讓她驚訝的是。皮瑞蒂居然注意到她,並招手讓她過去。在他修刮得幹幹淨淨的臉上微微帶著笑容。她想,她大概會因為今天臨危不亂的非凡表現得到讚許。幹得好,挽救了鐵梯上的指紋!說不定還會給她一點獎勵。在最後一天值勤的最後一個小時。她將帶著光輝的榮耀離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女警員,你不是新手,對吧?我想我不會看錯。”


    “對不起,長官?”


    “你不是一個新手,我肯定。”


    嚴格說來,她不能算是。雖然她進入警界僅有短短三年,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其它警察,大多都有九到十年的資曆。在進入警校之前,莎克絲曾在社會上晃蕩過幾年。“我不明白你想問什麽。”


    他似乎有些惱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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